2024年一月，森达也凭借《福田村事件》获得第47届日本奥斯卡最佳导演奖，这部电影还获得了第28届釜山国际电影节“新浪潮奖最佳影片”，去年九月上映的《福田村事件》让围绕在1923年九月发生的日本关东大地震周围的屠杀，以电影的形式呈现在世人面前。

1923年的日本正值“皇国兴败”的岔路口，脱亚入欧是既定国策，然而建立在“万世一系”上的天皇制度又让日本成为世界近代史上的一个怪胎：

经历日俄战争后的日本在亚洲，特别是中国获得了大量利益。胜利冲昏了大多数日本人的头脑，他们认为在“天皇的带领下”，日本能做出更惊人的事业。

于是国内民族主义与军国主义携手，不断制造假想敌转移社会矛盾，让普通人忽视了贫富差距和资本主义发展下日益激化的劳资纠纷。《福田村事件》在这种社会环境中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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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泽田智一（井浦新 饰）刚从朝鲜返回日本。那时的朝鲜已是日本的殖民地，在家乡人眼中，他是个为“皇军”效劳的英雄。因为他懂朝鲜语，在那里为宪兵队当翻译。然而这恰恰是泽田的噩梦：

在朝鲜，作为一个普通日本人，泽田目睹了日军在当地对朝鲜人的欺压与屠戮。作为随军翻译他无力阻止这些暴行，甚至他会把很多朝鲜人的死归咎到自己身上。当回到家乡后，所有人都觉得他应该当老师，教孩子们继续“报效国家”。

当泽田拒绝了，他只想过平静的日子。

这让村里许多人，尤其是退伍军人不满，他们认为泽田和很多“思想落后”的村民一样，都缺乏对帝国的忠诚。

福田村的气氛和日本其他地方没什么两样，人们欢呼一个又一个胜利，并认为自己是最终的受益者。他们同仇敌忾，尤其是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年轻人敌视一切和“天皇训诫”违背的言行，所以泽田在村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如果不是因为他确实曾做过随军翻译，估计早被人打翻在地。

不过和他相比，更不好过的是路过福田村的行商，这些日本人在当时的社会阶层中属于“贱民”，村民需要他们手中的货物，但又鄙视他们的身份。行商们倒也看惯了人间冷暖，和他们相比，更低阶的则是福田村附近的朝鲜劳工，他们更是“人下人下人”。

富人鄙视穷人、工人鄙视农民、农民鄙视行商、行商鄙视朝鲜人。

本来人们都可以在这条鄙视链里平静地生活，然而日益激化的社会矛盾打破了这种平衡——

关东大地震成就了一段荒唐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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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远离震中让福田村损失较少，但民间渐渐有了一种说法：

地震是因为日本国内生活着许多低劣的朝鲜人，他们擅长破坏，更在地震后趁火打劫。

当时日本政府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放纵了这种谣言使之四散传播，更下令让各地的退伍军人结成团练负责地方治安。

这些，退伍军人们就成了真正的“人上人”，他们制造武器，携带砍刀整天在村里游荡，肆意“检查”来往平民，对他们呼来喝去。没有人能阻止他们，因为他们身负“皇命”。

然后，事情终于向更加恶劣的方向发展：

从未上过战场的人们臆想着“敌我矛盾”，四处攻击所有不听“命令”的人。当行商们准备离开村子时，有人说这些行商是假扮的，他们是朝鲜人。一群村民围着他们逼他们说出日本历代天皇的名号，答不上来就是朝鲜“奸细”，这对于没有接受过任何文化教育的行商来说太难了。

有人发现行商手中攥着一把朝鲜扇子，那是行商和朝鲜人交换来的东西。但据此人们坚持认为他们就是朝鲜人。

泽田在人群中为行商辩护，行商也拿出官凭说自己就是日本人，他们还说人群中就有村民和他们做过生意，请他们出来澄清。但在狂热的氛围中，这些人不愿也不敢发声。

终于，有个行商忍不下去了，他说“难道朝鲜人就该杀吗？”

这句话，终于引发了一桩惨案：

被谣言蛊惑以为自己丈夫死在战场上的女人率先一刀结果了行商，接着另一个人杀死了行商的孩子……杀红了眼的人们早已忘记了警察临走前的嘱咐“等我去确认官凭，你们千万别动手”，他们肆意杀戮，围着村子追击逃跑的行商们。

一个又一个人死在他们的刀下，有的人跪在村长面前乞求活命，随即被赶上来的人一刀砍死。有的人临死前苦苦哀求放过自己的孩子，无望后破口大骂这些人是魔鬼，也依然被他们杀死。

鲜血染红了福田村。

也让泽田眼中的世界变得模糊。

屠杀之后，警察回来了，他看着四处的尸体吓蒙了，人们也在杀戮过后听到了一个消息：

行商是日本人，你们杀错人了。

此时以为丈夫死去的女人看着他回到村子里，女人脸上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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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结束时，泽田离开了福田村，他想换个地方继续生活。

但历史告诉观众，全日本当时都是这样。

尽管随后这些滥杀无辜的村民们被法院判处坐牢，不过随后随着新政奉朝，他们又被特赦出狱。继续沉浸在“皇国兴败”的宏大叙事中。

《福田村事件》取材于真实的历史，在这段莫名仇恨的历史中，数千名朝鲜人和几百名中国人被杀死，因为在官方默许的宣传中，他们是阻止“皇国崛起”的敌人。接着很多日本人都对“敌人”报以“原来我过得不好是因为你们”的心态。

退伍后找不到工作的军人、卑躬屈膝迎合地主的农民、在城里受尽歧视的工人、被家暴凌辱的妇人……他们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具体仇恨的对象，他们也终于知道自己该“恨”谁。

泽田这样的清醒的人在当时被当作另类看待，他描述的真实被人不屑甚至敌视，村民们觉得他在丢日本人的脸，因为“大家”都说此时的日本国富民强、品德高尚，怎么偏偏只有你在揭日本人的短？

一百年后的森达也导演，则通过近乎写实的手法将“福田村”置于电影中，让观众了解日本近代史上因为仇恨迫害本国人的真实事件。

也在直视当年那种弥漫在国内的莫名其妙的“仇恨”。

与其说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不如说人们在历史中没有得到任何教训。

“福田村事件”发生后不久，日本陆续发动了对中国和东南亚国家的侵略，电影里那些参与屠杀的青壮年，虽然后来没有被史书明确记载，但根据二战末期全民皆兵上战场的窘境，不难推断他们中有些人，也许终究会燃于战火中。

或者“求仁得仁”，也算遂了这些人的心愿。

影片里村民们围着行商要他们背念历代天皇的名号，这一幕讽刺感极强，对于同样文化程度不高的村民来说，可能他们自己都记不全历代天皇都叫什么。可他们的“立场”决定了他们可以不用背念，他们只需要让别人记住。如果答不上，那对方就是“朝鲜人”。如果旁人再说一句“难道朝鲜人就该杀吗”，那对方就必须死。

难以言表，难以形容，难以总结。

只能说看完《福田村事件》，对清醒的人有警示意义，对执迷的人则是对牛弹琴。

毕竟……

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不，应该说：

你永远无法指责一个装作很“仇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