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恐怖片《惊变28天》系列的第三部作品《惊变28年后》已于近日上映。这部由丹尼·鲍尔执导的续作大胆采用 iPhone 作为主要摄影设备，成为业内讨论焦点。本文将聚焦导演为何选择使用 iPhone 拍摄，以及具体是如何运用这种非传统设备完成一部预算高达6000万美元的商业大片。
2002 年，丹尼·博伊尔执导的《惊变28天》（28 Days Later）彻底颠覆了恐怖片的拍摄方式。影片使用一台消费级 DV 相机完成拍摄，导演与摄影师安东尼·多德·曼特尔（Anthony Dod Mantle）探索出了一种拍摄模式，完美契合片中“愤怒病毒”的暴力节奏以及由此衍生的全新僵尸形象。
23 年之后，博伊尔带着续集《惊变28年》（28 Years Later）重返系列，手握高达 7500 万美元的预算。 尽管影片背后有大型电影公司加持，并且其后续续集已拍摄完成，但导演却选择了一种比当年 DV 相机还要亲民的设备：iPhone。IndieWire 近日专访了博伊尔和曼特尔，探讨了他们为何做出如此出人意料的决定，以及背后的技术逻辑。
为什么选择 iPhone？
摄影师曼特尔打趣道：他们之间其实没有“讨论”这个决定，因为博伊尔早已打定主意，谁也改变不了。“丹尼对《惊变28天》有哪些地方打动他，讲得非常清楚，”曼特尔说，“现在，23 年后，他谈论这部电影的频率甚至比当年还多。”
三年前，博伊尔曾悄悄走进英国电影协会的一场放映会，重新观看了这部老片。出乎他意料的是，这部颗粒感强烈的 DV 电影至今仍能令满场观众产生震撼的观影体验。这一经历激发了他重拾类似风格，拍摄《惊变28年》。
“他不是想复刻当年的东西，而是想寻找一种‘同样贴合’、‘同样生动’的技术和叙事方式，”曼特尔说，“于是他抛出了‘iPhone’这个词。虽然这不会是我首选，但我理解：他是想颠覆传统，给我，甚至整个拍摄体系‘来点冲击’。”
2002 年时，博伊尔就曾用类似方式合理化选择 DV 相机——他设想，在愤怒病毒爆发后，普通人可能就用小型家用摄像机记录世界的变化。而如今，“智能手机正是我们每个人记录生活的方式，”博伊尔在 Filmmaker Toolkit 播客中表示，“它们是 DV 相机的现代继承者。”
合适的摄影师
虽然 iPhone 的成像素质已达院线水准，但博伊尔提醒：这并不意味着任何人都能用它拍出电影。相反，要让 iPhone 满足《惊变28年》的拍摄需求，反而更需要极具经验的摄影师。
曼特尔早在 1990 年代末就因使用小型数码相机合作《狗镇》导演拉斯·冯·提尔和托马斯·温特伯格而声名鹊起。他的作品也影响了《朱利安·驴子男孩》这类先锋派美式独立电影。如今，即便是拍过 2 亿美元大片的奥斯卡提名摄影师，曼特尔依然秉持“打破传统”的开放心态。
“我和不少导演都尝试过用‘次级画质’的设备去拍摄，目标不是追求所谓‘电影传统中对美的定义’，而是创造出某种有趣的东西。”对他而言，不同设备都会呈现出各有利弊的画面，关键在于不断测试、试拍，直到真正“读懂”它。
他回忆道：“我们当时在英格兰南海岸的寒冷海滩拍测试镜头，一个助理卷起裤腿在浪中奔跑。iPhone 拍下来的影像，AI 到处乱动，传感器吃力应对，画面完全失控——那一刻我反而感到兴奋。”
近距离与沉浸感
两位创作者都谈到：他们曾用 iPhone 拍到某些照片和视频，令人惊艳，但却很难用更昂贵的电影相机再现那种“亲密感”。
曼特尔解释：“迷你相机（包括医疗用相机）镜头与传感器距离极短，所以它们可以进入很多其他设备进不去的空间，捕捉极致细节，增强现场代入感。这种拍法我非常推崇——哪怕是在拍莎士比亚。”
结合 iPhone 小巧外形，这让导演得以更近距离捕捉动作，远超当年 DV 的极限。例如：剧组把 iPhone 固定在“慢行僵尸”演员身上，从地面视角拍摄他们爬行；或是在列车段落中拍摄“Alpha Samson”出场的恐怖画面。
博伊尔补充说：“最妙的是，有些时候你甚至可以直接把手机递给演员。比如电影后段，阿隆·泰勒-约翰逊饰演的角色奋力奔跑想要救子却为时已晚。那一刻，他脸上满是情绪。这种近距离、真实速度的画面，是传统摄像设备做不到的。”
镜头系统：从消费级镜头到专业级自定义
不过他也很早就预判，并不是每个镜头场景都能发挥 iPhone 的优势。“虽然丹尼制定了一些规则，但我太了解他了，”曼特尔说，“我知道他会临时冒出一些创意，而这些新想法可能不是‘原装 iPhone’能胜任的。在分镜中我已经看到了这样的迹象，所以我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毕竟，iPhone 的弱项很明显：广角画面和变焦能力有限。而这不是哪款 150 美元镜头能解决的。正如他当年为《惊变28天》开发 DV 镜头配件一样，这次曼特尔与团队再次打造出一种镜头转接系统，让 iPhone 能够兼容电影级的定焦、球面、变形和变焦镜头。
“博伊尔讲故事的方式有时确实需要特定镜头，比如长焦、变焦、调整焦距，或更高层次的焦点控制，而这些对 iPhone 原始镜头来说都很难实现。”曼特尔补充说。
当然，即便他们使用最小、最轻的电影镜头，把一颗专业镜头安装在只有 0.3 英寸宽的 iPhone 上，本身就略显“违和”。但这还不算最夸张——曼特尔最狂野的实验是：“我还接上了望远镜。没错，是一种我一生中见过最离奇、像妇科仪器的望远镜。把 iPhone 装在它后面，使用过程完全是噩梦，但结果非常刺激。”
哪些镜头不是用 iPhone 拍的？
虽然影片整体画面看起来变化丰富，但曼特尔明确表示：除了少数镜头，其余全部由 iPhone 15 拍摄完成。
两个例外：
- 无人机航拍镜头
- 夜间僵尸进食的红外/热成像画面
关于航拍，曼特尔本希望无人机操作员也使用 iPhone，“他可以适应，但我能感受到他不够自在。我们要求的飞行方式很极端，因此必须给他一个熟悉、可靠的工具。”
博伊尔补充说，这些航拍镜头对于故事设定至关重要。“我们想展示英国乡村在愤怒病毒爆发 28 年后依旧荒芜未扰的景象，因此无人机飞跃自然地貌，带出一种历史遗留的真实感。”
而夜间红外画面，则经过多次测试未能用 iPhone 实现。“我尝试拆解、修改手机，但成像质量始终不够理想。”曼特尔说。
最终，一位副机摄影师建议他使用一款早期松下相机。“我们在英国三家设备公司找来四台老机器。虽然像恐龙般落伍，但它拍出的夜视效果极具风格。”曼特尔说。
绕过 Apple 的自动系统与 AI 算法
虽然 iPhone 的成像质量已足以应对大银幕，但最大的难点不是硬件，而是如何绕过 iOS 系统的自动设置与 AI 算法控制。
例如，当手机检测到低光环境时，它会自动调整光圈、快门速度和 ISO 值，这些参数会严重影响景深、清晰度和运动感的表现——而这正是专业摄影师最希望亲自控制的。
博伊尔表示：“要想真正操控 iPhone，你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摄影师，因为很多时候，你得压过算法，才能满足剧情的需要。”
曼特尔也表示，这一过程绝非一人之力：“我找来了很多帮助。必须关闭自动算法，而苹果也非常配合。我与旧金山总部的五到十位技术人员通话，他们和我团队一起研究 iPhone 的‘基因结构’。”
由于这是一部价值 6000 万美元的电影，为苹果带来了巨大的正面宣传，所以苹果也愿意配合他们“半越狱式”地修改系统设置。曼特尔只使用主摄镜头，并全程录制 RAW 格式。但最大的问题是必须完全关闭所有 AI 图像技术，以免影响后期。
“后期会涉及 400 到 800 个特效镜头，如果你提供的素材背后充满各种 AI 算法和 3D 映射，后期团队简直疯掉。”曼特尔说。
手机中还有 LiDAR（光探测与测距）技术等多项传感器，“那是一个很强大的系统，但对我来说，它是一头野兽。我必须控制它。”此外，曼特尔也感谢苹果合作伙伴 Blackmagic 提供的 iPhone 相机 App，他们甚至为这部电影调整了快门速度功能，极大提升了团队控制画面的能力。
轻便机身：走入自然场景核心
iPhone 的小巧体积，也成为这部续集视觉策略中的关键。在片中，角色“斯派克”穿越大陆——剧组想营造“这里已无人涉足 28 年”的真实感。
博伊尔说：“iPhone 让我们以极小的团队进入自然场景中拍摄，这种‘无痕迹感’，极具真实冲击力。”
曼特尔也遵循导演愿景，全程以手持 iPhone 拍摄为主，仅在必要时使用 Ronin 或云台设备，完全不使用 Steadicam，以保持“随身记录”的真实氛围。
BarCam：穷人版的“子弹时间”
为了展现僵尸高速暴力的动作感，导演丹尼·博伊尔在这部新作中加入了一项全新设备：BarCam——一个由 8 至 20 部 iPhone组成的多机位拍摄装置（见文章顶部图片），摄影指导曼特尔将其称为“穷人版子弹时间”，灵感来源于经典影片《黑客帝国》中首创的“Bullet Time”特效。
《黑客帝国》中“子弹时间”的镜头革命了动作电影，而《惊变28年》则用 iPhone 重现了这种电影语言的新生命力。
“BarCam 可以拍下暴力场面的碎片，它的效果惊人。”博伊尔说，“在恐怖片中，你必须让暴力和残酷具有冲击力——必须新鲜、有创意，并让观众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视听震撼。”
有时，导演和剪辑师约翰·哈里斯会用这些 iPhone 组成的矩阵进行跳剪，比如：
一支箭刺入僵尸的头部，画面瞬间跳转到另一个角度的镜头，看箭从另一侧穿出；
或者让摄像头围绕动作场景 360 度移动，营造强烈的空间冲击感。
“每一部 iPhone 捕捉的角度都略有不同，”博伊尔解释道，“我们在山姆森（由 Chi Lewis-Parry 饰演）跳进火车的镜头中，就使用了完整的环绕拍摄。有时我们只选取其中一部分进行跳切。这种手法让我着迷——它能在一瞬间让观众置身暴力中心，又迅速把他们拉回普通的二维视角。”
“恐怖片的魅力就在于，它允许你尝试这种不属于古典电影范式的技术，却依旧能带来令人震撼的效果。”——博伊尔
为什么选择 2.76:1 的宽银幕画幅？
通常电影中最常见的宽银幕比例是 2.39:1，而《惊变28年》大胆采用了更宽的 2.76:1，这在恐怖片中非常罕见。
博伊尔解释说：
“这种比例对观众来说是有挑战的。它是一种‘扫描式’画面——你不是一眼就能全部吸收，而是需要眼睛在画面中不断移动。我们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营造一个氛围：威胁随时可能从画面的任何一个角落出现。你无处可逃，它随时都在。”
他提到，《八恶人》《AI创世者》《罪人》等电影都曾使用类似的画幅比例，也达成了他想要的空间张力与心理暗示。但使用 2.76 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景观的史诗感。
“我们想尽可能把自然和风景拍得壮美、辽阔，”博伊尔说，“因为‘纯真’和‘美丽’在恐怖片中是非常珍贵的元素——它们和暴力、恐惧形成强烈对比。你越是让观众感受到宁静和美好，后续的恐怖就越有冲击。”
“残暴与美丽并存，这是我们选择这种画幅的根本理由。”起初，团队原计划使用标准 CinemaScope 比例（2.39:1）拍摄。但临近制作阶段时，摄影指导曼特尔发现他们可以从 iPhone 传感器中提取更多画面信息，实现超宽的 2.76:1。
“我们发现可以多提取一部分画面，立刻决定要用，”曼特尔回忆说，“这真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
总结：一次技术与美学的冒险融合
《惊变28年》作为《惊变28天》的续作，不仅在故事上延续了病毒危机和人类恐惧的深度探索，在技术上也再次掀起了电影工业的讨论焦点。
从全程 iPhone 拍摄、定制镜头适配器、关闭 AI 算法、利用 BarCam 实现子弹时间、采用超宽画幅，到走进真实自然风光的实景拍摄，每一环都体现了导演与摄影师对极限的挑战与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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