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猎妻俱乐部》看起来就像一部再普通不过的狗血谋杀剧。开场是林中谋杀案的闪前镜头,为核心悬疑埋下伏笔,随后迅速切回当下,用比芝士辣酱还要浓稠的方式把背景交代得明明白白:年轻妈妈苏菲为了丈夫格雷厄姆的工作,从新英格兰搬到德州,文化冲击令她无所适从。
我们怎么知道的?因为《猎妻俱乐部》绝不会给你留一丝揣摩的空间。去老板豪宅参加派对的路上(结果竟然是场意料之外的全美步枪协会募款会),格雷厄姆安慰紧张的苏菲,说她很会和人打交道。苏菲反驳:“我不擅长应付德州人,他们不懂我。”信息到位!观众立刻明白——这是一部关于一个外来人如何在小镇格格不入的剧;关于体面外壳下隐藏丑陋秘密的社区;关于婚外情、失踪少女和前途光明的高中体育明星的故事。完全符合一部中等成本悬疑剧的预期套路。
但第一集播到五分钟左右,画风突然诡异起来。苏菲去豪宅找洗手间时,老板夫人玛戈已经在里面。她向苏菲借一片卫生巾。玛戈说自己不能用卫生棉条(原因要到大结局才揭晓)——可问题是,她怎么会在自己家里就缺了卫生巾?又凭什么觉得第一次见面的派对陌生客人,兜里会随身带一片备用?
这一突兀到离谱的情节,其实是为了铺垫接下来更离谱的一幕:玛戈当着苏菲的面脱下礼服,赤裸上身,把几团厕纸塞进黑色蕾丝内裤里。这场“经期亲密接触”,距离米兰达·朱莱在《四体》里写的“帮忙塞棉条”桥段,也就差半步。
就这样,《猎妻俱乐部》确立了两人之间的性张力,然后毫不遮掩地展开了近乎喜剧化的性欲狂潮。全剧共八集,改编自梅·科布2021年的同名小说,用一堆性张力去镀金一个充满陈词滥调的故事——戴毛线帽的青年牧师、因流产而破裂的婚姻、总是背叛自己宗教与政治理想的右翼精英——一切都伴随着秘密、操控,有时还有激情的性爱。
所谓“猎妻”,是一群对玛戈“老爹式”魅力俯首帖耳的派对女王。她们是典型的富裕红州阔太:一个嫁给了镇上的牧师,一个嫁给了像乔·阿尔派欧翻版的地方警长,而玛戈则是保守派州长候选人杰德·班克斯的妻子。她们会在自家客厅集体打肉毒、吹着完美发型去猎野猪、然后退到装修考究的小木屋里拿着突击步枪拍美照。去教堂是绝对的社交刚需;“传统家庭”是她们的性癖。“我们不上班,”其中一人说,“我们是老婆。”
玛戈的婚姻算是比较“现代化”的。她不屑地说:“开放式婚姻是自由派玩的。”但她和杰德有个约定:两人都可以和别的女人上床,但她不能和别的男人发生关系。这样一来,这段名义上的“酷儿式”安排,反而透着一股直男味儿——是那种很有“MAGA”特色的多元情感关系。
这种设定也顺理成章地为本剧的终极使命服务:在最短的时间里,尽可能多地让各种人组合在一起接吻、上床。《猎妻俱乐部》假装自己是一部谋杀悬疑剧,其实讲的就是一群人手伸进别人裤子的故事。仅仅前两集里,裤链的拉开与拉上频率高得惊人,让人怀疑下一秒就会有人崩断一枚假指甲。台词更是直接抄软色情剧本:“不能留下任何证据,”玛戈一边对着不是自己老公的男人低下头,一边说,“所以我只能全吞了。”
这部剧对性情节的执念,甚至要求观众抛掉对现实人类性行为的常识判断。剧中两次有人在刷着暧昧对象枯燥、毫无情欲感的Instagram自拍时,突然来一场即兴自渎。两个刚满18的高中男生,被一群成年女人当成无法抗拒的性幻想对象;更离谱的是,他们居然能立刻让这些女人发出毫无抑制的高潮呻吟——就好像真有哪个高中男生能做到似的。
卧室之外的情节同样荒诞。演员们贡献了六七种不同版本的“劣质德州口音”。苏菲彻夜未归,她丈夫只打了五个电话,连出去找都懒得找。硬广台词也雷人得很,比如苏菲吃了一颗葡萄后惊叹:“真好吃,这是全食超市买的吗?”
更奇怪的是媒体的反应,几乎一股脑聚焦在玛戈和苏菲、以及她圈中另一位朋友的暧昧关系上。《每日野兽》直接称它为“一部女同剧”。有的酷儿文化网站还盘点了本剧“九个最火辣的女同瞬间”,其中好几个连亲吻都没有。还有媒体称它是“年度最同性恋的剧”。
然而这与我看到的完全不符:剧中几乎没有明确的女同或男同角色,唯一的例外可能是警局背景里出现两次、始终处于虚焦状态的短发女警。(不好意思,这点我是绝对不会漏的。)所有与同性有染的女人都有丈夫,而且都被拍到享受与男人的性爱。她们从未给自己贴标签,最多只能猜测,她们大概会把自己归为双性恋。
对于一部性场面铺天盖地、却又被大肆宣传为“酷儿”的剧来说,性与酷儿之间的交集少得可怜。整整八集里,真正的女性同性爱情场面只有两次,加上一场夭折的尝试和一场当作生日礼物送给男人的三人行。与此同时,异性性爱场面多到我数不清。(这要看你怎么算性,但我粗略估计,大约有11场。)在我看来,这部剧对女同群体最冒犯的地方,是唯一一次出现假阳具的场景,居然是女人用它对付一个男人。
事实上,本剧里乱伦意味的“火辣”场面数量,跟完整呈现的女性同性爱情场面数量持平。比如,有一位虔诚的母亲,在儿子洗完澡出来时,明显盯着他的下体看,而儿子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年度乱伦感最重的剧!——开玩笑啦,《白莲花》。
不过,《猎妻俱乐部》显然还是想讨好酷儿观众的。剧中最不可信的地方,并不是一个小镇的州长候选人居然能把自己放浪形骸的性生活完全藏住,而是他——以及枫溪镇所有高声疾呼的共和党人——居然一次都没提过跨性别群体。
倒不是说他们不谈政治。在公开演讲和私下闲聊里,这帮保守派角色张口就贬低移民,顺便反对堕胎。牧师的妻子还自豪地说,她们教会的反堕胎小组“没有搞过暴力行动,因为多亏我们,这里早就没有诊所可炸了。”要是真想写出现实中的美国右翼,在当下的语境里,性别认同医疗和跨性别青少年参与体育项目这些议题,早该和“生活方式的威胁”一样被挂在嘴边,尤其是在杰德拉票造势的过程中。
这种诡异的“消音”,像是在有意让LGBTQ+观众安心享受那点可怜巴巴的酷儿性爱场面,而不用被现实中像玛戈和杰德这样的人物正在打造的反酷儿美国恶心到。它也让剧中人可以心安理得地玩各种性向流动的游戏,却从不谈一丁点道德、身份或虚伪的问题。全剧没人说过“同性恋”“女同”“酷儿”“双性恋”这些词。在《猎妻俱乐部》的世界里,性就是孤立发生的——没有任何政治含义。毕竟,在一个高中男生都是性爱之神的世界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By Christina Cauterucc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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