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逆鳞》,一场电影版“野狼disco”

娱乐 2024-08-25 15:27:11

作者|魏妮卡

编辑|李春晖

如果真把《逆鳞》当一部黑帮犯罪片看,你可能会失去很多趣味。

表面上看,《逆鳞》将故事背景设置在回归前的澳门,几方黑帮势力围绕舞厅、赌场生意展开争夺,沈腾饰演的大哥尊非斡旋在各方势力中,不断面临情义、道义与情感的抉择。这些情节都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八九十年代的香港黑帮片,《英雄本色》《喋血双雄》以及大量我们已忘记名字的盗版VCD。

但另一方面,我们又可以将《逆鳞》视为对经典黑帮片的谐仿、调侃与感伤。在其港味十足的场景里,几乎没有粤语台词,全是充满东北大渣子味的对话,一帮东北仔仿佛在上演《重生之我在澳门赌场当马仔》。这是东北人爆改老派黑帮片,想象一下,从周润发嘴里说出“别给我赛脸”。

它就像一度风靡全国的《野狼disco》,乍看是模仿和土嗨,细品却是略带悲凉的黑色幽默。“不管多热都不能脱下我的皮大衣”,当我们夸张模仿近乎做作时,我们是真诚的,也是有梦的。那是出人头地的渴望,想要“活得体面”,这体面甚至比金钱和异性本身更重要。

尊非与他的兄弟们,正是90年代东北人南下逐梦的一个缩影。彼时的东北青年,听着港台流行音乐,看着香港黑帮电影,憧憬着南方繁华的一切。但到达彼岸之后,等待很多小人物的往往并非扬名立万,而是注定幻灭的英雄梦。

这也是《逆鳞》特别之处。在标准黑帮片叙事下,它又充满小人物的自嘲,与经典黑帮片中的英雄形成强烈反差。混乱的时代环境中,与其说小人物是被“当大哥”的种种好处迷住了,不如说是陶醉于“当大哥”的派头。沈腾饰演的尊非,始终挂在嘴边的“女人”“体面”,更像是他对“英雄”形象的想象和自觉扮演。而舞台终将谢幕,这一切终究如昙花一现。

东北味的黑帮片

每个少年心中都曾有过江湖梦。经典黑帮片受到追捧的原因,不是因为片子里所展现暴力与狠辣,而是因为它拍出了挣扎在江湖恩怨里的“道义”。做什么事情前,不问对错,只讲江湖义气,是经典黑帮片的正统价值观。

《逆鳞》的故事也不例外。电影里,尊非为了道义,只做大佬黄朝晋的马仔,从不觊觎太多;为了道义,他可以赔上自己赚的“金盆洗手”养老钱;最后更是为了道义、兄弟、爱人,赌上性命杀出一条血路。

从尊非和兄弟耀武、喜来身上,能够看到经典黑帮兄弟情,有种“兄弟一句话,我赴汤蹈火”的热血。电影带着观众体验了久违的经典黑帮故事,枭雄起于混乱的90年代,在尔虞我诈的江湖里拼尽全力,但最后也只能接受宿命般的悲凉结局。

但《逆鳞》突出的东北味,又为影片带来一种强烈的戏谑感,给人一种奇特的新鲜感。众所周知,南方古惑仔和东北社会人,是风格南辕北辙的两个黑帮流派。提到东北社会人,很容易联想到大金链子小金表,很多时候干仗“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你一眼”。

电影里的尊非与兄弟们,身着花衬衫、小西服、小皮鞋,打扮成南方古惑仔模样,相当讲究格调。但看久了,会发现他们内里还是那个熟悉的东北味,朴实、直愣、拎得清。南方黑帮自古有猛于北方黑帮的说法,不是因为他们打架狠,而是因为他们擅于预谋与经营。

正如新晋东北废土文学所描绘的那样,90年代的东北人面对下岗潮、生活失意,很多人不得不走上背井离乡之路。电影里的尊非也是如此。他没有钱,也没有关系。他只想活得体面,便带上兄弟们去了澳门。跟古惑仔不一样,东北人尊非进黑帮不是因为被欺负、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是因为见义勇为。尊非意外救了大佬黄朝晋,黄朝晋便解决了他的就业问题。

台湾黑帮“专业户”高捷饰演的黄朝晋,才是典型的南派黑帮大佬形象。他精于算计,将每一个人当作棋子,为自己的全身而退早早铺路。

尊非们遇上了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他们在纸醉金迷里努力保持清醒,却又无可奈何从棋子变成弃子。整部电影就像《野狼disco》的歌词旋律,东北市井的人情世故混搭港台幻梦,用土嗨复古的形式写尽了东北小人物的失意与挫败。

老舅味的老大

网友戏称沈腾版的黑帮大哥,是西虹市教父。沈腾的确没有在《逆鳞》里塑造一个刻板印象中的黑帮大哥。但尊非这个人物身上也没有麻花味,而是更类似北野武式不合时宜的古典黑帮。既有游刃有余的江湖智慧,又有自嘲通透的耍帅可亲,更有油滑表象下的理想主义。搁东北语境里,就是“老舅”形象。

《东北一家人》里的牛小伟,就是典型“街溜子”老舅。下岗老职工,没钱瞎折腾,看着像顽童,关键时刻又是个真男人。姥姥看见孩子油腔滑调,定然不假思索批评“跟你老舅你学的”。在东北,老舅的确也可以视为教父般的存在,叫一声老舅,是莫大的尊敬。在那个年代,老舅们虽然不成功,但他们也不认命,留着大背头、穿着大皮衣、揣着大哥大,用夸张外表伪装内心失意,用面子撑起里子。

电影里的尊非也是如此。拳击手出身的他从不认命,常说的是“只要我还活着,没人能赢得了我”。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即使上层利益集团之间勾心斗角,迫使尊非一步步深陷泥潭,但他仍然有股傲劲。即使面对死亡,也要用自己的方式,谁也别想得逞。

仔细观察沈腾这次的表演,两边脸庞似乎是不一样的。一边是我们熟悉的亲切脸,一边是我们陌生的冷冽脸。这就不奇怪,有观众始终觉得整部片是带有喜剧色彩的,因为沈腾的脸的确带有一些迷惑性。两边脸庞表演不一样的神级演员很多,比如葛优、北野武。北野武是因为车祸导致,一半令人不寒而栗,一半令人喜笑颜开。与北野武的电影一样,有时极致爆裂,有时极致平静。

但沈腾的表演与这种极致美学不一样,他似乎想带给观众一种间离感,让部分观众能从他的一半脸庞里解读到他的抽离、他的身不由己。仿佛是一个真诚扮演着自己心中英雄的小人物,追逐着从故事、传说、电影里看来的江湖梦。自由的灵魂束缚在谨言慎行的身体里,莫名带给观众一种悲剧色彩的喜感,同时也能共鸣到小人物的生命底色。

最后尊非救女人也更像是英雄意象而非纯爱战士,本质是尊非实践了“爱江山更爱美人”的英雄梦。人是悬挂在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而当电影将我们对江湖的想象以或浪漫或悲情的形式夸张展现,反而让我们看清了自己的幻想,从而拨开迷障。

现实荒诞的黑色幽默

虽然又是东北味,又是老舅味,但丝毫没有消解《逆鳞》的黑帮片残酷美学。电影里,有杀人不眨眼的爆头、拧头,还有尊非化身“小马哥”,重现机枪扫射、血泊里杀疯了的场景。

更特别之处,是《逆鳞》的残酷美学下,包裹的内核是极其现实的黑色幽默。每个人物都有反差的一面,打破了一些观众对其的刻板印象。比如跟随尊非多年的兄弟耀武,看似是个狠角。背锅出狱折腾一大圈,都以为他是因为利益分配不均才要钱呢。直到临死前一刻,他才道出实情,他只是埋怨大哥探监少了,想听大哥一句道歉。好一个病娇兄弟!

张雨绮饰演的苏笑,表面看是一个依附黑帮大哥的情妇,实际上独立自主、敢爱敢恨,一心只想远走他乡。面对尊非的劝告,直接回怼他:即使带不走财产,老娘也会自己走。对比之下,反而是男人对她的感情,黏黏糊糊、拖泥带水。

尊非看着不拘一格、野心勃勃,但又坚守着朴实的原则。小弟们心高气傲想要干票大的,尊非不忘提醒“丛林法则”,山顶上的肉有大老虎看着,不该碰的利益绝对不碰。即使上船,也绝不让手下的人碰赌。承诺别人的一定做到,即使是以最悲壮的方式。他可以为了兄弟情义毁约于苏笑,也可以为了完成对苏笑的承诺搭上性命。

人活在世,争的就是一口气,自己定的原则,至死都要履行。尊非就像《马大帅》里的范德彪,即使在生活的泥潭里打滚,却始终不忘反抗命运、维持体面,这是东北人刻在骨子里的“犟”。

尊非的原则就像他的“逆鳞”。“逆鳞”一词出自《韩非子·说难第十二》,相传巨龙脖子下有巴掌大小的一块白色鳞片,呈月牙状,即俗称逆鳞,人一旦触碰它,就会被它伤害。大佬黄朝晋可以利用他,但不能触碰尊非的原则性问题。动了“逆鳞”,就是触发了尊非的愤怒机制。

电影最后的尊非,就像《漫长的季节》里的彪子,驾驶着一辆没有回头路的车,直奔人生尽头。他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也兑现了所有的承诺。命运早就写好小人物的归宿,但尊非、彪子,即使遍体鳞伤,也要拼到最后一刻。

只把《逆鳞》当做一个老套的犯罪、黑帮片看,就像只把《野狼disco》当土摇看。他们都在对港风的谐仿中,注入了东北人的时代悲歌。沈腾版的黑帮大哥不是陈浩南,也不是小马哥,他只是一个不服输的犟老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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