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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起过去一年里,最让人视觉、心理受到冲击留下深刻印象的电影,让石头姐二度获封奥斯卡影后的《可怜的东西》必须榜上有名。
这部先后夺得去年威尼斯电影节主竞赛最高荣誉金狮奖、金球奖最佳音乐/喜剧片、奥斯卡最佳女主角的大尺度猎奇电影,情节之怪诞出位,视觉风格之绚丽华美,着实堪称挑战大众观影神经的“异类”。
而《可怜的东西》推出仅不到一年,石头姐和本片导演欧格斯·兰斯莫斯第三度合作的长片《善良的种类》就亮相2024年戛纳,并在最近释出资源。
回归中早期套路但评价一般
但相比去年《可怜的东西》的声势巨大和荣誉满载,这部长达165分钟的“三联画”式怪诞讽刺电影,却并未能再创出圈奇迹。尽管兰导一贯的“捧演员”属性神威不减,不过这次成功的不是石头姐,而是捧得戛纳影帝桂冠的男主角——“土版马特·达蒙”杰西·普莱蒙,可影片整体收到的评价就不太乐观了。
不仅媒体并非一边倒好评(戛纳场刊2.4/4,烂番茄新鲜度72%,MTC评分64),观众评价更是在翻车边缘游走。“自我重复”“不知所云”“空余噱头”“精神污染”都是常见的指摘。
首先需要明确,兰斯莫斯在《善良的种类》前执导的两部电影,均是和澳洲编剧托尼·麦克纳马拉合作,一部是传奇宫斗片《宠儿》(2018),一部是19世纪背景蒸汽朋克情色片《可怜的东西》——两者都是对过往兰斯莫斯当代背景作品的重大突破,将怪诞基因注入更瑰丽厚重的古装乃至科幻类型,证明了这位性格导演的玲珑手段和无限可能。
而《善良的种类》却并未延续这条探索之路。兰斯莫斯找回老搭档埃夫西米斯·菲利普合写剧本,还是玩起了《狗牙》《龙虾》《圣鹿之死》的那一套当代都市中产荒诞剧,而且影片视觉风格上的辨识度,相比于前两部典雅考究的古装电影还大大弱化,这不免让熟悉他套路的观众觉得“老调重弹”“回归公式”,缺乏吸引力。
而且虽然片长近三个小时,但《善良的种类》毕竟就是三个短片拼凑而成的集锦电影,在许多评论者看来,更像是兰斯莫斯一部即兴的过渡性“小菜”(palette cleanser),下一部科幻片《拯救地球》才是投入较大、更具野心和突破性的“正餐”——这样的定性显然也对《善良的种类》的风评造成了不利影响。
再一点,就是这“神经病”电影,实在疯癫得有些超标——断肢飙血3P换妻满天飞,邪教强暴尬舞复制人一锅炖,“精神污染”程度超过《圣鹿之死》《可怜的东西》,主旨又比《狗牙》《龙虾》更难懂,没点精神承受能力真看不下来,观众缘若是能好,反倒让人意外。
但这部受到巨大争议的《善良的种类》,真的是由“边角料”概念拼凑成的自我重复之作、安全区踏步,没有突破、没有一部完整作品的结构思维可言吗?
“三联画”叙事看似松散实则有机
影片包含三个诡异的当代故事,几位相同的演员扮演三段故事里的不同角色,并用一个在三段中都有出现的男性NPC角色“RMF”建立起三部分间的关联。
第一部分,被上司(威廉·达福 饰)全盘操纵人生、乃至于婚姻、生育都被精心设计的男人(杰西·普莱蒙 饰)不愿服从杀人命令,试图夺回生活主导权,但在上司放手后,却仍然发现自己不能摆脱控制。
第二部分,警察(杰西·普莱蒙 饰)迎回在海上失踪已久的妻子(艾玛·斯通 饰),却发现这位“妻子”的鞋码和饮食习惯都和以前不同,于是开始疑心她是其他人或生物的伪装。
第三部分,一个家庭不幸福的离异女性(艾玛·斯通 饰)加入邪教,决心找到一位拥有复活他人能力的“天选之人”,由此开始了坎坷的寻觅。此时,另一位女性找上门来,称自己的双胞胎姐姐就是天选之人……
一个男人被他人全盘安排人生,一个男人认为自己归来的妻子已被掉包,一个女人加入邪教寻找偶像——这三个令人脊背发凉的荒诞故事,基本和《狗牙》《龙虾》《圣鹿之死》是一个路数,都像是“兰斯莫斯-菲利普奇妙物语”里的几个段子。
而且客观来说,《善良的种类》的三段故事也并非是即兴拼凑的散漫堆叠,表面稀薄的关联之下,显然也有虽隐晦迂回、但相对统一的主题——在所有人际关系中,都存在着以“善良”为名的宰制关系,而无法挣脱其枷锁的人类,不过是一种“可怜的东西”。
第一段故事,聚焦的是主奴关系中被控制一方“逃避自由”的心理倾向。在这个从恋爱到结婚再到堕胎一切都被上位者安排的世界里,逃离者发现自己不能真正逃离,也无法承担自由意志的责任,最后反而觉得“继续被控制”才是轻松、安全的选择,回归了上司的怀抱。
第二段中,怀疑爱人是否已被掉包的“精神妄想”追根溯源,或许是源于亲密关系中早有的疏离与隔阂,从而产生了最深沉的恐怖猜想;也或许是因为发现真实的爱人并非自己幻想中的那个虚影,这种偏差令人抓狂。但在《善良的种类》中,夫妻间的信任危机还引发了“妻子”的无底线自证,正是这种病态的不对等权力关系,最终引发了“剖肝喂夫”的猎奇悲剧。
第三段,在世俗生活中被丈夫、家庭结构压迫的女性,转向信仰神秘主义的邪教共同体,企图获得神圣和超越的救赎;“天选之人”的妹妹为成就姐姐自愿赴死,最终却落得荒唐的全灭结局,神成了人追逐虚无圣迹的工具。
在三段故事中,主要角色的精神状态都处在一种空洞麻木、但又疯癫残忍的双相中,生命力和温度皆无,神态和情感表达常常显露出僵硬、贫乏的动物性,时不时来一段不合时宜、变态的举动:对自残和食人毫无顾忌,在最不恰当的时机看色情录像或尬舞,犹如动物婴儿般依恋权力对象……
对“人”这一物种残忍、愚昧、脆弱本质的悲凉嘲讽,就是兰斯莫斯始终摆脱不了的“元主题”。
但在《善良的种类》中,老主题呈现的方式又并非原地踏步:怪异的演员-角色对应关系,又形成了一种更当代艺术的间离效果;有意模糊的真假莫辨叙事,则加深了文本的玄渺和通灵神秘;类似《十日谈》或三连祭坛画式并置古典结构,则为这部希腊导演的作品增添了一点审判色彩,使之超越了《狗牙》等作品的局促结构,像上帝观察蚂蚁一样,绘就了一幅当代世界人类的“群像浮世绘”。
毫无疑问,这是兰斯莫斯拿手的套路和主题,而《善良的种类》传递的“怪异的悲凉冷漠”,也是他数次在国际影坛大放异彩的独门杀招。
难度不大的惯性创作,猎奇大尺度是必须的吗?
但观众认定《善良的种类》对兰斯莫斯而言,就是一次轻巧随意的灵感挥洒,也能找到比较有说服力的论据——据兰斯莫斯和编剧菲利普在采访中所透露的,影片最初的设想是平行发展的“十联画”,虽然这样的宏大计划最终坍缩为三个长短不均的权力故事,但似乎也足够说明:编几个“礼崩乐坏”的标志性猎奇故事,对这二位而言,早已没太大难度可言。
而且《善良的种类》虽然有结构上的互连巧思,但拉出单个故事,一个已不再令人感到陌生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加《楚门的世界》设定,一个有些烂大路的“我老婆不是我老婆”型悬疑,一个近年来已被《遗传厄运》等“艺术恐怖片”过度演绎的邪教恐怖模板,相比当年《狗牙》《龙虾》在设定上的新鲜生猛,《善良的种类》里的花样,确实也是见怪不怪、没啥惊喜可言了。
虽有结构互嵌和格局放大,但本质仍是安全区内的轻车熟路创作;虽然还是经典的兰斯莫斯口味,但故事设定已不再具有标签式的新颖性;再加上越来越猎奇、越来越出位的恶趣味刺激,多少会引起某些观众对“过多噱头是否必要”的怀疑……毕竟,即使你想表现主角精神状态的病态,似乎也不一定要通过给观众看“换妻开淫趴”的“瞳孔震惊”型录像来实现——这有没有消费明星肉体的嫌疑呢?
于是,观众自然很难对兰斯莫斯这次“只比三板斧多一板”的创作发出多少惊叹和赞美,而是更希望他在宫廷片、科幻片、蒸汽朋克、太空喜剧等各种怪力乱神的新鲜领域发挥怪咖本性。
这里还有一种基于体感、但不包准确的观察或猜想:不止是《善良的种类》,随着全球艺术电影在尺度和表达方式维度的解放到达一定限度,这种“震惊体电影”的吸睛爆炸力,或许已经开始衰退——
即使对着更多、更扭曲的裸露,更原始、更嗜血的暴力,更邪恶、更诡异的气氛,观众可能也真的有些震惊不动了。
刺激方式和程度或许无上限,但审美疲劳却是避不开的客观规律。无论是“高级”的艺术电影,还是“通俗”的商业电影,都不可能有永恒奏效的表面套路吧。
(文/阿拉纽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