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佩佩去世后，我又把几年前买的那本《回首一笑七十年》翻出来读了一遍。
坦白说她文笔不算好，把个人经历按年代分成几个大的章节来写，但篇与篇之间又不完全按照时间线而是拟好主题，读起来有些细碎散乱。但毕竟是站在70岁大关回看过去，郑佩佩这一生曲折动荡、颇为传奇，她尽力把沿路走来的趣事和感想都分享给后辈读者们，又显得真诚可爱。
本来因为重读耽误了跟热点不打算就此特意更新一篇公众号，但刷了下社交平台，发现有些网友只看到她父亲阔过、去香港后又早早成名、虽然婚姻不圆满但好在儿女孝顺……做出了郑佩佩这一世“没受过什么苦”的粗暴结论。
又或者有些文章把重点放在她有名的感情事迹上，写怎么被亦舒插足、怎么为了所谓大款老公怀孕八次流产四次，最后独身带着3子1女过朴素生活……
郑佩佩是真正红过的女明星，不同时代的观众都透过角色了解到一部分的她，而八卦是银色征程的附属品，会讨论很正常。但如果忽视了时代在一个人身上留下的深刻印记、仅以最抓眼球的二三事概括其一生，那未免对在旧社会旧思想影响下被推到浪尖、把苦痛当做修行并且乐意顺应潮流向前走的她来说太不公平了。
郑佩佩在《非常道》采访里说自己要强的时候，用了个很有趣的说法，“做女儿的时候，我想做一个好的女儿，新中国的儿童，我也要做最好的儿童。”显然在上海度过那段童年对她影响极深。
比如普通话带有明显上海口音，周杰说她常感慨自己没什么机会练得标准；比如回答曹可凡小时候住哪里时张口就是“福开森路霞（ya）飞（fi）路”，都是早没了的地名；比如说沈殿霞之前也是读市三女中但自己的老班长却不记得，显然去香港后也一直念着上海，重新联系上又很快亲如姐妹……
不过比起这些外在因素，上海岁月影响郑佩佩最多的还是性格。
她本应该姓蒋，祖籍浙江绍兴，论背景其实很穷困。父亲蒋学成“继承”了祖父在巡捕房的差事，几年里一路升职，后来又辞官做生意开启了中国第一家墨水厂。
郑是母姓，出身更是优越：外太公那一辈就把茶叶生意从中山做到上海，外公打理茶庄，外婆家里开学堂，舅舅后来到香港开制衣厂，而郑妈妈也是读过书会英文，只不过刚毕业就应聘做蒋学成秘书，后来成了他的外室。
说起来蒋家条件好，但郑妈妈得到的待遇不过小康，只是几年里不断地生：郑佩佩其实是家中老二，姐姐生下来不久就夭折了，活下来的她成了大家姐，后面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最大年龄差不过五六岁。
1952年，“大资本家”蒋学成被下放到内蒙古接受劳动改造，到1963年去世前没再和家人见过面。
他在墨水厂的股份还是会派息给到郑妈妈手里，四伯父也时常会接济这一家人，但毕竟有四个孩子要养活还得请个保姆，孩子读书和爱好培训都得花钱，郑妈妈又换着花样打工，写完钢版再教游泳跳水……算是努力维持住了生活水准，可缺掉的一角总需要谁来顶上。
于是“长女”郑佩佩过早承担了一切，才几岁就手上牵一个背上背一个手上再抱一个。
过淮海路差点被车撞到，她第一反应用肉身去挡，让弟弟妹妹们先逃。郑佩佩笑说喜欢当自己是英雄，但“小妈妈”怎么是个才几岁的孩子能担的呢？
三妹顽皮被开水烫到，是郑佩佩挨打；自己也才三年级，但不放心读一年级的弟弟，要守在窗边等上课铃响再回自己班级；学芭蕾也是最小的妹妹去，因为母亲觉得八岁的郑佩佩“太大了学不来”，还是郑佩佩在课堂外偷偷学得认真被老师看到了，才提议小的不学不如让大的来……
连郑佩佩自己都说，读书那会儿如果有人追她，是要帮忙接送、照顾弟妹的，连看电影都要多买三张票。
△郑佩佩和妈妈、弟弟妹妹
除开照看弟妹这层负担，家庭成分也是极大困扰。母亲选择离婚、让四个儿子全都改姓郑、把大女儿留在上海先带小一点的孩子去香港投奔娘家……都是为了和蒋学成划清界限。
小孩子感受或许没有郑妈妈深刻，但也并没全无察觉：
读中学的时候已经开始这样那样的群众运动，还编过一个除四害的舞。老师给的阅读书目是《钢铁是怎样练成的》，“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至于因为虚度年华而痛悔，也不至于因为过去的碌碌无为而羞愧……”那段是郑佩佩的终身座右铭。
外界越是觉得“成分不好”如何如何，她就越想要做好，连挑粪都要比别人多一倍，一定要拿到“劳动标兵”。
郑佩佩也不在意穿破衣服破鞋子，后来去香港当上大明星了还是不习惯穿新衣，宁可把机会让给最小的妹妹，自己去捡母亲不要的旧衣服……因为在她的观念里，穿新衣服是耻辱，要穿破衣服才光荣。
哪怕同学之间不介意彼此出身，郑佩佩去北京考舞蹈学院，大家也都清楚资产阶级出身、妈妈和弟弟妹妹都去了香港的她根本考不上。
后来是母亲撒谎说外婆得了重病，才把根本没想过要离开上海的郑佩佩“骗”到香港，开启了她人生的新一页。
以工农兵子女标准要求自己的郑佩佩去了香港其实很不适应，她看不惯妈妈舅舅整天打麻将觉得这很“腐败”，时常和弟弟妹妹因为“左”“右”问题吵架，不会粤语所以上不了学，更不打算按照舅舅的安排接手制衣厂……
考南国训练班，是因为想找个跟自己一样讲上海话的人，上海话不行那普通话也可以。刚好这里有专门的普通话班，她就去了，因此认识了后来转去台湾发展的女演员江青，成为一生挚友。
之前我写甄珍的故事时介绍过江青，长相温婉清丽。
她和郑佩佩一起加入南国，趁白天没课排了出《牛郎织女》用作国际狮子会筹款义演。郑佩佩有1米7，个子比江青更高，所以被分配演男角，舞蹈展示后大受好评，又代表邵氏出去表演过好几轮 。
江青也出过自传，回忆起当年，《牛郎织女》被夸并不能使她高兴，反而更怀念和郑佩佩排练那段时候的无忧无虑、自在随心。因为很快她们就和邵氏签了八年长约，也开始有竞争，都去试过袁秋枫《山歌姻缘》女主。
邵氏起初是更看好江青一些的，“南国”期间就安排她和李菁、方盈去胡金铨《玉堂春》剧组“实习”。
后来李翰祥安排正儿八经北京舞蹈学校出身的江青做新戏《七仙女》的舞蹈指导，乐蒂罢演，方盈舞姿不行，她又得到了女主机会。
谁知戏还没拍，李翰祥就和邵氏闹了矛盾，江青退回月薪、取消合同，跟着导演远走台湾拍了国联版《七仙女》，成了大名鼎鼎的“国联五凤”之一。
而郑佩佩则因为《牛郎织女》中的男角扮相给邵氏导演留下深刻印象，刚好黄梅调热潮+《梁山伯与祝英台》爆红，她也被岳枫导演相中出演《宝莲灯》中刘彦昌一角，和林黛对戏。
后来胡金铨要开《大醉侠》，坚持不用当时公司推荐的越剧名伶萧湘，也是想到郑佩佩的舞蹈功底和牛郎扮相、平常不玩不说话却总在做事，觉得这更适合他设想中身手轻巧的侠女“金燕子”。
虽然他对郑佩佩很好，允许轧戏、特别准备郑佩佩片场椅，还为她特别做了长袍圆帽来修饰身形，但《大醉侠》也变相限制了郑佩佩的戏路。
不管什么年代，片商都优先为安全牌买单，郑佩佩演侠女就是一种安全牌。她又是爱较劲的性格，凡事要做到最好，伤的就是自己：
拍《神剑震江湖》时因为用了没接受过拍摄培训的马，马受惊脱缰把郑佩佩扬翻。她连裤子都摔破磨烂了，爬起来换了替身的裤子又上马，要的就是不耽误进度。
《五虎屠龙》和非武星出身的田丰对戏，田丰身手不行一直出错，郑佩佩生起气来要把木剑换成真剑来打。
她说过成龙不用功，是因为合作过《铁娃》。
那时候成龙还不到20岁，郑佩佩已经是武侠皇后，但演戏时跳弹床崴伤了脚还要继续保障剧组进度，就用干冰给她敷，敷完趁着那五分钟没知觉继续拍，失效了歇会儿再继续……
其实都知道干冰肯定是伤脚的，很多年后成龙再见郑佩佩还担心她脚会因此废掉，可郑佩佩笑说自己就是丫头身子，恢复得很好。
她跟邵氏签了五年死约三年活约，前五年拿固定薪酬，两百月薪两百津贴加起来是四百港币。和市面上已经养成的大明星比低，但和其它行业比起来也不少。
而且60年代的邵氏其实不怎么让演员轧戏，偶尔有一天要拍两组戏，郑妈都要到公司闹他们虐待自家女儿，所以后来知道惠英红一天要拍N组戏的时候，郑佩佩是很惊讶的。
《大醉侠》红了之后，邵氏改了她的合同，后三年活约提前实现，郑佩佩相当于只需要履七年合约就可恢复自由身。但钱怎么算、拿了多少，她是一点不知道，因为这些都交给母亲让她和继父能带着弟弟妹妹移民澳大利亚了。
被罗烈求着出演女主角的大明星郑佩佩手头没几个钱，还要通过配音、教舞蹈的方式来挣钱……其实她大可以在家人离开后独立续约再继续拍下去，毕竟上世纪70年代邵氏和TVB达成合作，又遇上李翰祥归来、楚原崛起，出了名的侠女郑佩佩会迎来更广阔的天地。
可是还没到24岁的她早就决定约满走人，要嫁去美国为人妻为人母，就此淡出。
△参加郑佩佩婚宴的胡金铨，右一就是原文通
很多年后郑佩佩在采访里说，她当初真的是觉得到了年龄就该成家。
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那时候的社会根本没有“不结婚”的选项，何况入行后郑佩佩接收到的信息全都在潜移默化地加深这种认知：
导演罗维可以被叫“罗叔叔”，他当时的太太刘亮华既是制片又是美术指导还做服装指导却要被叫“姐姐”，因为演艺界女的默认比女的小一辈。
△刘亮华也曾是演过主角的女明星
邵氏一哥陈厚腿短个子矮，所以不让郑佩佩在戏里穿高跟鞋，拍特写必先垫板子或者走在地势较高的路上，确保自己在银幕上是大男子，要比身边的小女人高至少半个头……
△陈厚和郑佩佩合作了《春江花月夜》
让郑佩佩一举成名的《大醉侠》差点被邵逸夫烧掉，除了胡金铨一拖再拖不按进度走之外，还因为整部戏就她一个女人，还半程男装打扮、穿得破破烂烂，不可能卖座。
张彻主动找上来求郑佩佩演《金燕子》，结果安排王羽和罗烈从窗户飞身而出追坏人，名义上的女主角郑佩佩只能走走门口。郑佩佩不理解，要求一视同仁，张彻还嬉皮笑脸说是为她好，“我怕你再这样下去，没人敢娶你了。”
结果海报出来，又只写王羽是领衔主演，郑佩佩明明是被张彻求着演的、最早定下来的女主角，却得和罗烈一起挤在下面“联合主演”那栏。
她找邹文怀争取做了调整，多年后不知内情的人看完《金燕子》还说郑佩佩应该要得意，“张彻导演的戏，很少女孩的戏份那么重。”
长期生活这种环境里，本来性别意识和婚恋观就不太先进的女明星也自然生出一种“拍多了武侠会嫁不出去”的恐慌。
郑佩佩并非懵懂无知 ，排练《香妃》的时候，她和江青分别和自己那组演对手戏的演员谈起恋爱。巧的是陈鸿烈和岳华都在那部剧里演配角，算是全程围观了这段感情。
后来她恢复单身，和同样从内地去香港的岳华、陈鸿烈关系交好，年轻男女凑在一起自然擦出火花。
因为同是上海出身，又弯弯绕绕有共同认识的人，一开始郑佩佩和陈鸿烈更亲近，只是陈鸿烈对她展开激烈追求的时候，郑佩佩又听闻他也在追自己同期训练班同学潘迎紫，刚萌芽还没长成的感情也就不了了之。
陈鸿烈后来和潘迎紫恋爱结婚又撕得一地鸡毛，但对郑佩佩倒是有情有义，一直认定郑佩佩才是自己的初恋女友。
后来拍戏经常对上岳华，两人又慢慢走近，恋爱谈得轰轰烈烈，五年时间里上过不知道几次报纸。
外界有传亦舒是郑佩佩和岳华感情破裂的真凶，但当年《明报周刊》旧闻明确说了不是。
按照岳华在《志云饭局》上的说法，郑佩佩离开前亦舒是有另一半的，岳华当时开车载着女友郑佩佩去找简而清聚会，亦舒会坐车一起去大家一起玩，只是熟识但没怎么深入交流过，恋爱是郑佩佩走之后的事了。
不过亦舒倒是很在意郑佩佩，看到她和岳华的报道会剪碎男方西装、扔掉郑佩佩留在岳华家里的东西，甚至还公开了郑佩佩婚后写给岳华只是聊些琐事的书信……
陈志云：你们在一起差不多两年，最终怎分开？
岳华：总之是郑佩佩走了之后……像有一次，是郑佩佩写了一封信给我，她看到那封信，认为我们像藕断丝连般，我不知当时郑佩佩在外国的生活是怎样，但她写信给我是一件很普通闲事，或许她不能忍受，就将这些信向报章杂志公开，是弄至郑佩佩的家庭也有问题。我认为她的做法太过分了，伤害我不重要，但伤害人家的家庭就是太过分。（或许她太爱你？）现在想起来，或者是吧，所以后来，even她真的跪下来要求我（复合），我也说：“你伤害人家太犀利了，是不可以。”
之后，她就去了台湾。
真正让郑佩佩和岳华分开的，是因为岳华善妒还伸手干涉她的事业。
明明拍《神剑震江湖》坠马后，导演感激郑佩佩没影响进度又担心她出问题，收工后陪郑佩佩去医院检查，岳华知道后就觉得徐增宏是别有用心。
刚好《神剑震江湖》和薛群导演的歌舞片《艳阳天》撞了档期，郑佩佩这边拍完日场就要去那边赶夜场，本来就休息不够，谁知岳华看了不高兴，干脆不让她拍。她不听，岳华就去找她妈，在郑佩佩明确说了“你敢去我就再也不理你”的前提下带着郑妈妈直接闯片场要带人回家……郑佩佩被气得不行。
和前夫原文通倒是早就认识了。
1963年她被派到台湾和张冲一起拍戏，邵逸夫安排他们住自己的天母别墅。住处离市区很远，没戏的时候张冲想出去玩，就把郑佩佩“安置”在邵氏台湾发行经理原顺伯家里。张冲想着原家有三个女儿，最小的原文秀还能跟郑佩佩交流一下舞蹈，不怕出问题。没想到搭了原家独子原文通和郑佩佩的红线。
原文通对郑佩佩初始评价不高，觉得她长相普通、做明星浪费时间，不如班上女同学有前途。但他偏偏又要和郑佩佩保持断断续续的书信往来，日子久了，郑佩佩觉得这人不捧着自己还挺有趣，就决定与之恋爱结婚。
用现在眼光来看，她算是思路清晰，原文通就比自己大三岁，算是年纪相仿，又很上进一直在读书，原家里气氛融洽，公公理原顺伯是个和善的人。
身边人都觉得郑佩佩会选，只有郑妈妈反对，觉得原家会薄待自己女儿，因为郑佩佩太不在乎了。
郑佩佩觉得自己就是个什么都漠不在乎的人，但通信不等同于同居、以朋友身份看是优点的事情进入婚姻就是缺点，感情只会被消耗没法被培养，而有些矛盾从现在眼光看根本是一开始就埋下了：
原文通是个非常传统的人，比较在意“我”付出了什么，很少站在郑佩佩角度思考。
交往期间书信往来他确实郑重对待了，可是郑佩佩要拍戏、要教课配音赚外快、要学英语还要学缝纫……忙得一塌糊涂，回信简单一些，原文通就觉得她不认真。
婚后原文通没回家吃饭也不提前说，郑佩佩做完饭后让孩子们先吃，自己饿着肚子等丈夫回来，不多打听也没有任何责备，原文通又要觉得她不言不语就是不在意。
他要耍浪漫去海边看日出，根本不考虑郑佩佩有孕在身很辛苦。郑佩佩嘴馋想吃粢饭油条但做不出又买不到，原文通的反应是“没得吃就不吃，不吃又不会死”。
郑佩佩怀孕在家无事可做，原文通又要突发奇想让她去拿大学文凭。是为了拿文凭而读书，连选科都要以这个角度出发，不让郑佩佩学戏剧要学跳舞，为此郑佩佩还得大着肚子开四五十分钟的高速路去上一堆专业课……
以前当被照料的女明星时感觉不到原家的规矩，婚后也都慢慢发现了。
刚出生的孩子嗷嗷哭也不准抱，焦躁得不到安抚和处理又会持续，婆婆就把原文通拿不到博士学位归咎于此，让郑佩佩把孩子送到台湾带。原文通自己不想读书，郑佩佩不干涉很支持，婆婆又觉得她在嫉妒儿子文化水平高。
郑佩佩第一次流产是因为一个人负责两家家务事，打扫卫生时从楼梯上摔下来，婆婆对此不以为意，觉得二胎三个月肯定没事，耽误了看诊时间。
流产后身体很弱，郑佩佩再怀三胎，平常人怎么都要让她在家养着生怕再磕着碰着，但公公婆婆居然还要她教开车。婆婆学了一百个小时，载着大肚婆就要闯红灯，连原文通都教不下来，郑佩佩居然轻声细语地陪完全程。
虽然她说是自己认领了要给原家传宗接代的任务、连生了几个都是女儿急得哭，但这未尝没有来自上一辈人暗给的压力：
婆婆到处求生子秘方，洛杉矶华人看到郑佩佩怀孕也要指指点点地猜她这胎到底怀的是女二还是儿子。
二妹连生了两个男孩只想要个女儿，郑佩佩这边却三胎都是女孩，她想要么把老三过继给妹妹，原文通不同意，公公原顺伯就提议要么也从郑家二妹选个儿子交换来过继。最后卡关的是婆婆，说这过继了没改姓就还是没给原家传宗接代。
郑佩佩都测完性别确认是儿子要进产房了，婆婆还在嘀咕，““真有那么准，真的是个男孩，会不会又是一个丫头？”生完后觉得郑佩佩不会带儿子，差点就是要全盘接手的架势……
连亲妈都觉得生儿子是了不得的大事，郑佩佩临盆在即先电话报备，郑妈妈还要让她忍着等妹妹从澳洲飞到美国沾沾这种终于得男的光……
之前郑佩佩怀了那么多胎，原文通没嫌弃女儿但也不阻止她继续生。等儿子来了，郑佩佩再怀孕他就觉得已经有儿子了生不生都无所谓。
很多年后郑佩佩说，其实原文通从来没了解过真正的自己，需要时她就是以前的女明星可以赚钱赚吆喝，不需要时她最好永远待在家里做个贤妻良母。连原文秀带郑佩佩出去运动，原文通都要指责妹妹不该这样做，郑佩佩就应该在家做家务。
美国有影迷叫原文通“郑佩佩老公”，感慨郑佩佩这么大个明星能放弃幕前的一切回归家庭、样样亲自操持，原文通又不高兴只有妻子得到赞美。
原文通自己碍于父亲的关系，答应过要让郑佩佩出山再给嘉禾拍两部戏，但刘亮华真的找到美国来，他又以“郑佩佩刚生完孩子不能离开”为由拒绝了。
原家所有孩子都让郑佩佩来带，婆婆和丈夫又特别爱提意见立规矩。除了孩子哭了不给抱，原文通还不让孩子黏妈妈。大女儿年纪太小送不了托儿所，郑佩佩又得做家务又要训练孩子自主大小还得出去赚钱付保姆照看的钱。
她在美国教人跳舞还要负责看管和接送；原文通公司的货物她得检验，有多余的是郑佩佩开店去卖，原文通还让她自负盈亏；卖电视机的时候郑佩佩还要负责送货上门……原文通要搬家没办法继续教舞蹈，郑佩佩又去考证做房屋的经纪，简直什么都干过。
卖房子拿到的佣金，郑佩佩都放在共同账户里，大部分都用在孩子身上。但原文通却要把账目算得清清楚楚，郑佩佩开玩笑说少算一毛三都要被他拉起来不允许睡觉。犒劳没有，夸赞欠奉，原文通还在客人面前说郑佩佩什么都不懂……
等郑佩佩带着自己改编的健康舞蹈重新杀回香港观众视线、开起了制作公司向台湾提供节目内容，原文通态度更是阴晴不定。觉得当中人际关系对自己生意有益就投钱入股，觉得郑佩佩想扩大规模卖版权又习惯性地鄙视之，说没有人会买她的烂制作。
儿子生了，妻职母职郑佩佩都已经尽到了，她决定离婚。
婚前郑佩佩带去那些、婚内教课卖东西卖房子赚的那些……她都不要，原文通付出的只有十万美金，让郑佩佩可以继续保有自己的制作公司，别的什么都不管。
可公司后来破产，郑佩佩什么都没有，连孩子们的学费都都成问题，绝望之下皈依佛教，在师傅劝阻下回到香港再重来。
一走二十年，观众对她的认知早就断了层。还记得邵氏荣光的那批早已飞速老去，年轻人是从《唐伯虎点秋香》《少年包青天》《卧虎藏龙》甚至《花儿与少年》才认识郑佩佩的，但她反而以此为原点重新活一遍，对万事万物有了新看法。
以前觉得年纪到了就该嫁人然后什么都听丈夫的，很多年后郑佩佩终于感慨其实婚姻没有什么男主外女主内的规定，需要两个人互相配合好好经营。
什么都不在意也未必什么都可以适应，她其实需要自由，一个人才是最惬意。
唯一不变的大概还是那股要强劲。
接周星驰但不懂无厘头会焦虑自己做不好；演碧眼狐狸为了效果主动要戴美瞳搞得自己差点瞎了，还是要拼尽全力做到李安的理想状态；喜欢《轻轻摇晃》的剧本又觉得中文台词不够顺，她自告奋勇翻译所有对白……
2004年主持《邵氏大牌档》时郑佩佩还写过专栏，节目组安排她采访旧情人岳华，她洋洋洒洒十几篇，其中一章标题叫“老了只能结佛缘”，因为曾经那些爱和恨都已经是过眼云烟，大家还可以是彼此帮助的朋友。
当年没有牵手成功的陈鸿烈在郑佩佩复出之际为她介绍了飞腾老板，这才有了《神探》《马永贞》和《少年方世玉》这三部颇受好评的剧集演出。
后来“三剑客”又在TVB《星星同学会》里聚首，笑着聊当年在邵氏怎么拍戏、怎么恋爱，看得荧幕前的观众比当事人更感慨。
出版《回首一笑七十年》的时候，郑佩佩已经给自己定好了养老院，说不想太麻烦子女。因为她看到郑妈妈后来得老年痴呆症的样子，也经历过张冲临终托付、送别过胡金铨李翰祥罗维何梦华这些老友，太知道衰老和病痛可以把一个人折磨成什么样了。
郑佩佩甚至早早签了遗体捐赠卡，因为她这一生都希望自己能对别人有点用，如果走了之后还有点用那就太完美了。至于孩子们的祭拜，郑佩佩觉得不必要，能被想起就很好。
没想到这点死亡规划她只完成了其二，没能完成其一，因为郑佩佩得的是神经退行性非典型帕金森综合征，目前治疗方式无法减缓病情发展，所以她选择生前多和子女相处，没能过上住着养老院和孩子们两不打扰的退休生活。
但捐赠器官的决定依然生效，她将大脑捐给有关机构做医学研究，人生在世78年没有化作灰烬，而是变成了大爱轻轻抚慰这个鲜有希望的污糟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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