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8日，2024年斯诺克世锦赛资格赛首个比赛日，来自广东东莞的白雨露作为赛事少有的女子选手亮相。此前，白雨露在家门口摘得2024年斯诺克女子世界锦标赛冠军，让她得以获得资格参加这项世界级别的高水平赛事。首轮面对简森-肯德里克，虽然最终以总局分7-10败北，但这个00后女将连救3个赛点让人印象深刻。
被称为“有球的象棋”的斯诺克（snooker），是一项男性选手占据绝大多数的运动。近年来，女性选手也开始崭露头角。近日，南都记者专访了白雨露和她的教练李建兵。成为世界冠军的背后，白雨露的故事是一个农村女孩如何在丛林世界里披荆斩棘的故事，是关于毅力与勇气、汗水与眼泪的故事，也是一个人与一座城相互依偎、互相成就的故事。
“这是个好苗子”
在头顶强光照射下，斯诺克球桌近4米长、近2米宽的绿色绒面显得无比宽阔。这是白雨露驰骋其中的绿茵场。那根约145厘米长的台球杆握起来并不算轻松，她却显得像一个音乐家在挥舞指挥棒那样游刃有余——在力度与角度的严密控制下，白球击中一颗红球，红球应声入袋。
白雨露。
白雨露看起来不像实际年龄那样稚嫩，反而有种超脱的成熟。她今年才20岁。出生在陕西渭南，这个女孩有着关中的大气、粗犷。而8岁起就随父母在东莞生活，她也有着南方的灵气、细腻。斯诺克，这种诞生在国外、仅有不到150年历史的运动，被称为“有球的象棋”，需要阳刚与阴柔两种气质的充分融合，白雨露恰好兼而有之。
这个来自农村的女孩与斯诺克的邂逅源于其父亲。父亲白双建是个台球迷。年轻时的白双建也是一位台球“民间高手”，因为在外面打得不过瘾，便购置了一张小台球桌放在家中。白雨露在家中受到父亲的熏陶，课余时间也尝试拿起杆子自己玩。长大一些了，她便有样学样——像大人那样捏手型、握球杆，顺势一推，球与球撞击发出清脆而美妙的声音。
10岁那年放暑假，雨露和妈妈看到一家“李建兵台球俱乐部”的招生海报。母女俩那时还不知道李建兵是谁，只知道是个教台球的。抱着试试的心态，家长带着雨露摸到了这家俱乐部所在地。在众人面前，小女孩并不露怯——像大人那样捏手型、握球杆，顺势一推，球与球撞击发出清脆而美妙的声音，精准滑入袋口。
后来成为白雨露教练的前斯诺克运动员李建兵对斯诺克人才有种近乎同类相求的嗅觉。他对雨露的第一印象是，“小女孩看上去挺活泼的”。虽然球技尚显稚嫩，但他直觉，“这是个好苗子”。
李健兵教练（右）。
在台球俱乐部泡了十多天，白雨露向父母提出希望走专业训练道路。“当时没想那么多，就觉得比学习好玩，没有那么枯燥。”可这一想法却让父母犹豫不决。雨露还小，正是读书的年纪。走职业化道路能一直走下去吗？这世界上能有几个丁俊晖？思索良久，一家之主白双建最终还是咬咬牙，点了头，“既然喜欢就去学吧”。
李建兵是中国台球协会国家队教练、东莞市青少年台球协会会长。作为前斯诺克运动员的他有着与雨露相似的成长轨迹：家庭环境并不算宽裕，自小对台球有兴趣，经过刻苦的训练，年少成名。2002年退役，李建兵后在东莞办起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俱乐部，一边经营球馆，一边做着教练的工作。
“我觉得雨露喜欢这项运动一定程度受父亲的影响。那就是，比较纯粹，设定目标，不会轻易放弃，想方设法要把孩子培养出来。”执教20多年，据李建兵的观察，斯诺克运动只有两种类型的运动员最有可能打出成绩，“一种是条件一般的家庭，希望用体育去改变命运；另一种则是条件特别好的，球员发自内心喜欢这项运动”。
“很明显，雨露的家庭属于前者。”李建兵说。
一股不认输的劲儿
其实，对于把白雨露培养成职业运动员这件事，李建兵一开始心里并没有底。当时，国内很少有女生打斯诺克。斯诺克作为兴起于男性社交场合的运动，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女性一直被排除在外，真正能脱颖而出的属于凤毛麟角。
在白雨露之前，李建兵的俱乐部也没有招收女学员的先例。不过，他倒是认为台球运动并非拼体力的运动，最重要的是基本功和逻辑思维，跟性别无关。“女生完全可以打斯诺克，技术跟男生差别不大，关键还是化繁为简的解局能力，这就是球商了。”
作为俱乐部内唯一的女学员，白雨露并没有受到什么优待。练球是跟男学员一块儿练，比赛也是一块儿比。在俱乐部的前几年，经常输，有段时间她挺沮丧，心想自己会不会不是这块料。但李建兵发现，这个女孩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每一次失败都很快就缓了过来。落后了，再比过；甚至有了点摩擦，性子也不怂，总要“争一下”。
“从2013年到2017年，她全是跟男子比赛，实际上胜率还是很低的。”李建兵回忆，刚开始几年，雨露进步相对得慢一点，同级别水平里面，“别人都会比她多走一两步”。
白雨露在球房训练。
想要迎头赶上，除了练，还是练。白雨露至今仍保持着这样的训练习惯——每天八九点开始，一直训练到晚上八九点，午餐、晚餐分别休息约一个小时。“除了打比赛，一年约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训练。”如果临近赛事，周末的休息时间也会被占满。
渐渐地，在李建兵的悉心指导下，白雨露的球技突飞猛进，很快就在国内赛场上崭露头角。2017年，白雨露闯入了中国青少年斯诺克总决赛。在与邢子豪的对决中，她在2比0领先的情况下遭到对手反击，一度2比3落后，关键时刻白雨露稳定情绪，将比分追平并在决胜局绝杀对手，首夺中青赛少年组冠军。
近年来，白雨露来到了世界竞技舞台，成为闪耀世界的女子斯诺克新星。2019年，白雨露获得亚锦赛亚军后声名鹊起，在2023年女子世锦赛中，她打出了该项赛事中迄今的最高分（127分），还在去年5月夺得了2023女子英国公开赛冠军。
“赛末点”时刻
一次次登上领奖台，但谈起印象最深刻的一场赛事，白雨露向南都记者提起今年3月份在家门口的比赛。
2024年3月17日，中国选手白雨露在颁奖仪式上与奖杯合影。（图片来源：新华社）
2024年，世界女子斯诺克锦标赛在东莞常平举行，该赛事首次在国内举行，来自8个国家和地区的46名选手参加，白雨露参与世锦赛和U21赛。U21锦标赛决赛中，白雨露凭借精湛的球技和稳定的心态，直落三局击败纳如查，成功夺得冠军。正赛决赛，白雨露与努查鲁特·旺哈鲁泰苦战11局，经历领先、落后、再领先的种种刺激时刻。
开局，白雨露出现失误，必进球在袋口刷筐而出，给了努查鲁特·旺哈鲁泰先开张的机会，后者在单杆打进16分后也出现失误。攻守转换，白雨露把握机会，单杆打出36分反超，可惜未能一气呵成，比赛再次进入防守阶段。随着体力与精力的消耗，两位球员在决胜局都出现了多次失机。
这个“赛末点”时刻后来一直在白雨露的脑海中来回播放：双方来回拉锯，精彩的防守与破解，每一次球停，现场观众席上均爆发掌声。
白雨露在比赛中。（图片来源：新华社）
在比赛的最后一刻，她回想起在去年丢掉了冠军的那场比赛。那次是她第一次亮相世界女子斯诺克锦标赛，面对东道主选手斯利帕蓬，一个跟自己实力不相上下的对手。可惜当时没有抓住机会，只能目送对手夺冠。
这次，她没有让机会溜走。
最终，经过了长达7个多小时的漫长比赛，白雨露笑到最后，最终以6:5战胜对手。
白雨露回想起最初到国际上打比赛那几年，面对高手如云的赛场，心态往往容易受到影响，即使有把握获胜的球局，最后也惨遭翻盘，心里不是滋味。但渐渐地，她明白，赛场上不仅考验着球技，还考验着心理、应变等综合能力。“这种高压下心态的调整，没有办法在平时的训练中锻炼，只能在比赛中一次次去累计总结。”最近几年，自己尝试在赛场上静下心来，不再那么“急性子”了。之所以有这样的“感悟”，正是像这样一次次的比赛中，从失败总结而来。
远大前程
在家门口那次夺冠后，白雨露对着媒体镜头对成长路上的所有人给予了感谢：“我要感谢东莞这片培养我的土地，感谢我的恩师李建兵，感谢我的父母，感谢现场的观众，感谢所有支持我的人。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今天的成就。”
东莞是全国有名的运动之城，是篮球城市、举重之乡、游泳之乡、龙舟之乡。除了这些名誉之外，东莞因为培养了丁俊晖，以及一大批“丁俊晖们”，更是被外界称为“中国斯诺克之乡”“中国斯诺克冠军摇篮”。2000年后，东莞台球俱乐部达200家，最高峰时超过300家，规模和水平排国内前列。
李建兵台球俱乐部内，奖杯放满了整一面墙。
对于在东莞长大的外地姑娘，白雨露对这座城市心怀感激。“很多知名选手都是在东莞训练走出去并取得了很好的成绩，东莞经常举办各级赛事，这对球员来说也是很好的锻炼。”
接下来，白雨露的远大前程仍将继续。
李建兵介绍，目前，在斯诺克职业比赛中，男性是绝对“统治者”，虽然有女选手出现在过职业赛场，但或持外卡，或是各种方式的特别邀请。此外，国内的斯诺克女选手凤毛麟角，也并没有专门的女子赛事。“女选手想要晋级世界斯诺克巡回赛（WST），也就是大家熟悉的世界顶尖男选手参加的职业赛事，有两个主要途径。一是拿到女子世锦赛的冠军，或者拿到年度女子世界排名第一，每年有2个名额可以晋级世界斯诺克巡回赛。”
因此，白雨露的下一步计划是——凭借在家门口取得的这个冠军，获得为期两个赛季的世界斯诺克巡回赛(WST)的职业资格，与男子职业选手们同场竞技，在更高的舞台证明自己。
“我希望雨露能通过2年或4年的学习，能打到世界排名前64，这个记录就是全世界来说，没有女生实现过。这也是雨露受到关注的原因，她是全世界范围内最有希望能实现这个目标的。”李建兵说。
“国内打斯诺克的女生很少。”白雨露说，也希望能够拿到一些成绩，带动更多的女生接触并喜欢上斯诺克这项运动。
白雨露的偶像是被称为台球“皇帝”的斯蒂芬·亨得利。亨得利曾获7届世锦赛冠军，职业生涯拿过30多个排名赛冠军，被称为“克鲁斯堡之王”，是职业斯诺克运动最伟大的球员之一。赛场上他沉着冷静，风格稳健。白雨露的愿望是——学习他，再慢慢靠近他。
统筹：李陵玻 陈杰生
采写：南都记者 张思琦
视频：实习生 林植熙
南都政务新闻部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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