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7月9日,这是一个电闪雷鸣的上午,黑压压的乌云密布在湖北省房县县城的上空,压抑的空气让人窒息。被闪电幻影般地投射在幽暗的楼道上的一个身影若隐若现,高跟鞋敲击在楼梯上富有节奏的嗒嗒声,不时因雷声的撞击回荡在楼道间,发出颤抖的回音。她挎包的左手紧攥着拳头,撑伞的右手下意识地甩着上面的雨水,口中喃喃地颤声发出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
“就到家了,就到家了。”
显然上楼的人被这诡异的坏天气搞得心绪有些恐惧。
这人就是居住在湖北省房县人民法院新单元401室的女主人——刚刚下班回家的许女士,她神情紧张,微颤的手慢慢地打开了防盗门和内房门,随即回手带上防盗门,关上内房门,将身体靠在上面定了定神随口喊道:“吕纳,我回来了!宝贝,我回来了!”
莫名的寂静,没人回答。“这孩子干嘛呢?也不理我。”许女士边自言自语边放下了提包和雨伞,轻手轻脚地来到女儿的卧室,进入卧室的许女士却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女儿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脸上盖着两条毛巾被和一个枕头。
一向乖巧的女儿显然不是在和自己玩捉迷藏,以往这时女儿应该是在做作业或者是整理自己的房间。感到情况不妙的母亲赶紧过去拿开枕头掀开毛巾被,惊心动魄!一脸惊吓的她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惊魂未定的许女士下意识地拿起电话哆哆嗦嗦地拨通了110。
惊恐的母亲,不敢再正眼看一下女儿的身体,瘫坐在地上泣不成声、话不成句地拨通了丈夫的电话。“你赶紧回……回来啊,咱娃……娃娃被人家杀……杀死了。
”对方惊愕,半信半疑。
“你别当……当我神经了,我可……可说的真的,你赶快回来啊。”
失魂落魄的许女士,不知道怎么等来的刑警和丈夫,神情恍惚的她眼前总闪现着女儿青春靓丽的身影。身材匀称的吕纳,眉清目秀,亭亭玉立,品学兼优,是父母的心肝宝贝、掌上的明珠,只要有女儿的地方就有欢笑。她活泼、阳光、朝气、健康,一直是爸爸妈妈的开心果和精神依托。邻居、老师和同学无不夸赞她懂事、安稳、上进、善良。
无力地靠在丈夫怀里的许女士,呆滞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刑警探查现场的一举一动,脑子里一片空白。
接到报警的房县刑警大队侦查技术人员迅速赶到现场。此时,401室有人被杀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家属院,好多人赶过来,把这里堵得满满的。眼前的惨剧让孩子的父亲也感到震惊不已。
吕纳的父亲——吕世品,湖北省房县信访局局长,四十多岁,中等身材,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不知为多少人解决了困难。但是现在的他脸上却写满了悲伤和茫然,炯炯有神的眼睛也失去了以往的光泽,流露出的是无神、无奈和无助,凌乱的头发更显出了满面的沧桑,只有一双手不由自主地时而挠头,时而搓面,时而不经意地轻拍一下靠在怀里的许女士的肩膀,以示对妻子的安慰。
经法医初步鉴定,死者衣着完整,身体有余温,两眼充血,其他部位没有明显损伤,确认已经死亡,时间应该是在警方赶到前一小时左右,也就是上午9点前后,死因尚不明确。
现场勘查过程中,没有收集到多少有价值的痕迹和证物。中心现场也没有发现新鲜的外来足迹和指纹。技术人员把勘查范围扩大到吕纳的卧室以外,所有室内物品陈列整齐,没有被翻动的迹象。防盗门门锁完好无损,没有被撬动的痕迹。
就在警员们勘验现场的时候,邻居们也在外面交头接耳,纷纷猜测。
“娃子怎么会自杀呢?”
“就是啊,生得漂亮,为人和善,学习又好,今年刚刚考上大学,怎么就想不开呢?”
一个花季少女就这样离奇地死在了自己的卧室,现场没有外来人员的痕迹,但也不像自杀的样子。警方通过询问吕纳的父母了解到,孩子的性格开朗向上,在学校也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今年刚刚以优异的成绩考上湖北师范大学,怎么也不可能自杀啊。现场也让警方感到困惑,如果是自杀也不会给自己盖上两条毛巾被,中间还加个枕头。还有,就是自杀总会留下一些痕迹,比如割腕会有伤口,煤气会有气味,服毒也会留下药瓶或者药品。
可是这些都没在现场出现,那么可能就是另一种情形——他杀!但是现场怎么会一点儿痕迹都没有,难道这里并不是案发第一现场?
带着种种疑问,警方决定先进行尸检,并对宿舍周边进行勘察。可是,就在技术人员准备把尸体运走的时候,一位警员却在死者的指甲盖里发现了极小极小的一小片皮下组织。显然这一小片组织不是死者的,因为死者身上没有任何伤痕,那么它会是谁的呢?
难道这就是凶手留下的唯一线索和证据?果然,经过DNA验证这一小块组织样本与死者的DNA不一样,并且显示是一名与死者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男性特质。
与此同时,稍稍缓过神来的许女士也发现女儿的小灵通和家里的一串钥匙不见了。由此,警方彻底否定了自杀的可能,确定为他杀。
然而,目前最大疑问是:凶手是怎么进入室内行凶杀人的?而且死者被害之前也没有一点察觉和反抗,指甲里的证据也只能是下意识地反抗时抓伤了凶手的某个部位留下的。难道是吕家的熟人行凶,而犯罪嫌疑人绝不可能为了一部普通的小灵通和一串钥匙痛下杀手啊,这显然不是为财。难道是仇杀?以吕纳的年龄和一贯的行为绝不会与人结下如此深仇大恨。难道是为情、为色?
至此,现场勘查暂时告一段落。由于案情重大,由省市县公安部门组成的“7·9”专案组进驻房县,对此案进行全力侦查。
综合现有线索,专案组首先排除了入室抢劫杀人的可能,理由是犯罪嫌疑人对整个现场没有翻动,比如家里的现金以及一些重要物品都没有被盗,因财杀人的可能性基本上可以排除。
专案组分析认为,犯罪嫌疑人绝不可能为了一部小灵通手机对死者下手,而且根据现场勘验反馈的信息,犯罪嫌疑人对死者的生活环境比较熟悉,推测吕纳很可能认识这个人,并主动给他开门,这样,犯罪嫌疑人才能够有充足的时间从容作案,并可以安全离开。一切的推理都指向了熟人作案,而且是吕纳熟悉的男人,那么这人是谁,为何如此残忍地杀害一个19岁的花季少女?他又是如何作案的?动机又是什么?
种种谜团笼罩着整个犯罪现场。
警方首先考虑到受害人是一个十九岁的姑娘,会不会有感情方面的因素。于是派警员分别与吕纳的老师和比较要好的同学取得联系。老师是这样说的:“从高一到高三我都是她的班主任,对吕纳我比较了解。谈恋爱这事不可能,这个学生属于中性性格,在学校一直比较扎实,也比较懂事。”
同学也一致反映,没有这方面的情况。
多方面的信息反馈,吕纳人品很好,学习优异。在学校没有谈恋爱,也没有跟社会上的不良人员来往,基本可以排除情感方面的因素。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仇杀。
就在外围侦查员紧张地搜集线索的时候,法医的尸检报告出来了。最后认定死者是因窒息死亡,而且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凶手突然用毛巾被捂住口鼻部位,硬生生地捂死的。身体其他部位没有创伤,也没有遭到侵害的迹象。
疑问仍是凶手怎样进入房间并对一个弱女子下毒手?
仇杀基本可以定性,但仍没有犯罪嫌疑人的目标对象。而吕纳性情和善,与世无争,不会与人结仇,于是排除了因吕纳有仇人而遭杀害的可能。只有在吕纳父母的周围寻查是否有仇家。
当警方询问吕纳家人的时候,父亲吕世品却语出惊人:“问我有没有仇人,我说有。但是无论哪种仇人,也不该对我女儿施暴。”
这样的回答引起了专案组的高度重视,根据吕世品提供有可能作案的人员名单迅速展开排查,但又一一被排除了作案的可能性。
究竟是什么人作案,凶手怎么可能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仅凭死者指甲缝里的一点儿组织样本,想找到真凶就如大海捞针一样困难,无形中给专案组的办案人员造成了很大的压力,经过反复对案情的推敲和梳理,也只能确定是他杀。究竟是几人作案、如何作案、为何作案却无从获知。
正当干警们因案件毫无进展而焦虑时,外围侦查员传来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法院家属院门口安装有摄像头,这样把当天进出家属院的所有监控调出来,进行逐一排除,就可能查出犯罪嫌疑人。
于是,警方和吕世品夫妇一起观看了监控录像,当录像放到2009年7月9日8点28分的时候,一个身影引起了吕世品的注意:“他到这里来干什么?”
警方根据吕世品指着的这个人锁定了画面。
这人名叫方勇,男,五十二岁,家住房县城管北街177号。二十六年前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在服刑期间因表现良好,经过四次减刑,于2006年释放回家。
鉴于以上情节,警方初步认定,方勇具有重大作案嫌疑,立即对其进行彻底调查。
可是,吕世品却觉得方勇行凶的可能性不大。他对警方是这样阐述自己的判断:“我想他不会这样对我,没有理由这样对我。我们一没发生过矛盾,二没吵过架,三我没批评过他。不至于跟我产生这么大的仇恨,没必要啊。”
方勇,一个二十多年前的重罪犯人,因表现好才被释放出狱,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
方勇当年曾经在房县沙河乡财政所上班,1985年,因贪污被审查,他认为办案人员故意和自己过不去,用斧头猛击办案人员的头部后潜逃,后被警方逮捕入狱。2006年出狱后,他一直依靠低保和卖菜为生,但这三年来,他更多的时间是到吕的单位上访,要求恢复他的公职,这期间大多数的上访便是吕世品接待的。正因为他们打的交道多,所以吕世品才觉得他不会这么做。
吕世品进一步阐明了自己的观点:“作为局长,我是老百姓的代言人,是为老百姓和弱势群体服务的。在我们眼中任何人都不会对信访局长或者信访干部实行暴力。一是没有施暴的理由,二是没有他可施暴的地方,更不可能对其家属做出这么惨无人道的行为。”
然而,吕世品的判断错了,而且是极大的错误。像方勇这样丧心病狂的人,他所有的仇恨,包括对社会的、对政府的、对个人甚至是对自己的一定要找一个发泄的窗口,这种扭曲的心理下他将一切的积怨、不满都对准了吕世品这个局长。所以一切的一切,就像火山爆发一样施加在吕世品的家庭身上,也就一点不奇怪了。
此时,录像带上所有进出家属院的人都已排查完毕,只有方勇是唯一的可疑人。但,又让办案人员不解的是,监控录像中,只有方勇进入家属院的影像却没有出去的。那么方勇来家属院干了些什么,又去了哪里或者说是怎么离开的家属院?再次给警方留下了一个谜。
综合所有案头资料,警方初步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可能就是方勇。
尽管吕世品还有很多的不敢或不能相信,这个他曾经多次接待过的信访人,怎么会是杀害自己女儿吕纳的真凶?“就算你有仇恨,就算你有不满,就算对我失望。你可以把所有的积怨对着我一个人来,我可以承受你捅来的尖刀、砸来的石块和打来的闷棍,你不该对吕纳下此毒手,她才十九岁,她的美好人生才开始,她刚刚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连一天都没有去读,你不该剥夺她生存的权利,更不该夺去她鲜活的生命……”
目标已经确定,专案组决定分兵三路。第一路,对进出房县的各种交通方式进行设卡排查,张贴带有方勇照片的“通缉令”,防止嫌疑人向县外逃窜。第二路,对嫌疑人居住地进行严密布控,一旦发现,立即缉拿。第三,留一部分人在家属院内外严密搜寻,尤其是长期无人居住的空房子,尽可能查明嫌疑人逃离现场的踪迹。
通过走访,警方了解到方勇的社会关系极其简单,出狱后就与大哥住在一起,也没有走动密切的亲戚,更与狱友没有任何联系。对于方勇报复杀人的动机,在方勇哥哥那里也得到了证实,而且还有他准备要刺杀的人员名单。由于经济拮据,方勇身上不会有太多的现金,更没有手机一类的通讯工具。估计乘坐较贵的交通工具逃往县外的可能性不大。
另据很多人查到的消息,嫌疑人半月前在凤凰山一带出现过。
凤凰山,山高林密,气候异常。此时正值夏日,阴雨连绵,山里昼夜温差很大,山上几乎无路可走。尽管如此艰难不易搜山,但是它与神农架自然保护区的原始森林紧密相连,一旦嫌疑人逃入神农架,再想搜寻那更是难上加难,几乎不可能找到凶犯。因此,必须首先切断凤凰山通往神农架的必经之路,然后对凤凰山的各个山头进行拉网式搜寻。这样一来人员就成了最重要的因素,在县委和县政府的大力支持下,警方出动了所有的公安干警和民兵,县里的群众和熟悉山况的当地村民得知这个消息也纷纷加入到搜山的行列。他们的参与既是对死者吕纳的惋惜和对受害者家属的同情,也是对犯罪分子的极度痛恨。最后加入到搜山的群众多达近两千人。
采取的搜山方法也很科学,少部分人先登到山顶,然后大部分人在山下一起向山上围拢,这样山上的人可以观察到山下和周围有无可疑迹象,绝不会让凶犯轻易逃窜。由于山路崎岖,荆棘丛生,所有搜山人员每人一把镰刀。真可谓披荆斩棘,浩浩荡荡。搜山的人吃了很多的苦头,阴雨连绵,坡陡路滑,不是摔痛,就是划伤,他们付出的艰辛和劳累是可想而知的。
搜寻到第七八天时,终于在一个叫“扭石板坡”的地方发现了一串钥匙,经查验正是受害者家里被嫌疑人带走的那串钥匙。据此,重点对周围的几座山头进行突击。
搜寻进入第十天,接近中午十二点的时候,一路干警终于有了重大发现。这座山的半山腰树林中远远看去有一件衬衣,走近一看竟是一具尸体,尸体姿势呈仰卧状,脖子上系有带子。现场还有遗留的小灵通,正是被害者吕纳的。警方初步认定这具死尸就是犯罪嫌疑人方勇。
经过法医全面的技术鉴定,方勇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畏罪自杀,自缢死亡。通过对尸体的DNA检测和留在吕纳指甲缝里的皮下组织的样本进行对比,确定这具尸体就是作案嫌疑人方勇。
至此,吕纳被杀案,以犯罪嫌疑人方勇畏罪自缢而告破。
最后还有几处遗漏的细节需要交代一下,以便对上面遗留的种种谜团做出最合理的逻辑推理。
案发当天一早,吕纳在自己屋里上网查看高考的情况,母亲许明芳出门上班,并嘱咐吕纳说,爸爸的钥匙落在家里,吃过早饭去给他送钥匙。母亲走后不久方勇便敲门,吕纳以为爸爸回来拿钥匙,开门后头也没回就进了自己屋,继续上网。此时,吕纳的举动使方勇感到意外,他见势立即进屋关门,并且,换上了吕世品在门口的拖鞋,进到吕纳屋内。这正是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物证的原因。此时,发觉不对劲的吕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穷凶极恶的方勇一把拖到床上,顺手拿起旁边的毛巾被,硬生生地被捂死了。前后不到半小时。下意识的搏斗中,吕纳抓伤了方勇的胳膊,留下了后来破案的唯一证据。
作案后,方勇又换上自己的鞋子下楼,他还是通过大门逃走的,只不过方勇走的地方正是监控器的死角,只是没有留下影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