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见习记者 刘叶
2024年3月31日，摄影博主蔡山海在山西采风，发现七旬老人张福青生前在庭院砖墙上自书的生平与心事。随后，张福青老人的“院落随笔小记”在网上引起关注。网友评论“原来，一砖一瓦、一蔬一饭、可抵宇宙浩瀚”“明明都是生活小事，但看到后面就哭了”“张福青老人的离线朋友圈”“这是一首父亲的散文诗”。
4月19日，封面新闻采访了张福青儿子张宏刚和博主蔡山海，了解这首“父亲的散文诗”背后的故事。
“宇宙有多大呀”
大儿子追忆
父亲小时候上过私塾 最遗憾没有拍完全家福
据张福青老人的大儿子张宏刚说，父亲小时候上过私塾，生平酷爱写字和记录。至于为何要在院墙之上书写？“其实有纸质的手记，但父亲一直给村里墙面写板报，已经养成了习惯。”
除此之外，张福青老人还有另外一层心思，“我和弟弟常年在外工作，写在家里院墙上，我们逢年过节回来，在屋里哪个角落都能看到。”
父亲留给儿孙们的，是他对生活的热爱。其中有他对播种的经验，“寒露后立冬前埋月季花，院内种三季黄瓜，立秋前十天种白菜，白露后种小葱菠菜”。
如今的老屋已经不再破败
有合照的计划，“希宏纲、宏英组成你们的祖父母，加父亲与两位母亲五人半身像挂你们住室中堂，怀念养育之情。何时照全家像？”
有对打扫房屋的嘱托，“77岁福青建房院才完美，希后代每年清明扫房垅，泥漏房处，冬扫小西房雪，鼠洞，鸟窝，鸽居点，不放燃火物，防洪水用大门封进法。”
以及记录了儿子们的孝心。“2008年汶川大地震我得了冠心病，上了一个支架。院房已盖完了，迄今心上两个支架，每日服两日药，大儿支付......2021年4月20日。”“12月1日务必去进化手机，网上交电费，我72岁不会交，宏纲宏英给交。”
一砖一瓦之外，张福青老人还交代了自己的“身后事”：“2018年9月27日，从大门口买下两个人寿材支4600元，是晋东南壶关县产香柏木”。“父逝后，请宏英注重你母亲的思想波动，葬父后可找一位服侍她的人为伴，或送你们的母亲住养老院......”“......我们俩在家养病，由两子供生活费，欢度晚年。父逝，希两子写一篇忆父文装入正房东堂正墙。”
这种“记录生死”的念头为何而起？2017年，张宏刚岳母去世，“急病，走得非常突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自此，身患心脏病和其他基础病的张父亲，便开始思考和面对死亡。
身后之事只有寥寥，在老人的字迹中，大量笔墨用在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修缮房屋：“2005年4月23日，福青仅用24天，翻新这房，开支8000元，住房人应有防火、水、害虫法，维护好房墙。”“福青向社会上有科学知识者请教，我院房东墙基受潮遭坏砖，如何治理维修呀？”“77岁我想修墙加高二尺及泥后墙面用砖1600块”。
这座老屋有张家几代人的印记，据张宏刚介绍，“房子已经有两百多年历史，小时候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父亲想让祖屋在他手里获得新生，也想让后代能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所以，修房子成了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事。我们两兄弟也一直在经济上支持他。”
如今的院落，结实、整洁，墙上还写满了张福青老人的“离线朋友圈”。张家人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了一本日记，“六几年写的，里面都在关心国家发展和建设。我父亲那代人深受雷锋精神影响，都想为祖国做奉献，也善于接受新思想、新事物，他在墙上写‘爱国护国’‘乡亲们共谋发展’，就是这个原因。”
现在，张宏刚的弟弟张宏英已从北京回到家乡，照顾起了年迈生病的母亲，而父亲生前所要求的忆父文也已挂在了墙上。但对张宏刚来说，最遗憾的事情是父亲想要的全家福没有完成，“世事无常，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老人在旧家具上问道，“何时照全家像”
摄影师讲述
看完老人廿四载随笔集 我想回去陪陪家人
丧事过去七天后，蔡山海再次踏入张福青老人生前居住的小院，摆酒席所用的布置已尽数撤去，空旷的院落显出它原本的样貌，而院中，老人亲手种下的两棵杏树也开花了。
院子里的杏花开了
“白云千载空悠悠，我当时就是这个感觉。”促使蔡山海再次来到张家，是因他之前在此地摄影采风，路过张家见正在办理白事，便进门拜访，谁知看到院门、墙上到处都写满了字。“我以为这是当地习俗，后来才知道，这都是老人自己写的，是他生前爱好，我原以为他是村干部，没想到只是一位普通村民。”
因张家处在亲人离世的悲痛中，蔡山海不便久留，匆匆拍下几张图片后告辞。“来不及细看，但当时在院门口写的一句话击中了我。‘77岁的我，张福青将能去看看（新疆喀什）吗？’，但此刻他已经离世了。”
张福青老人写下“（新疆喀什）我还能去看看吗？”
回到酒店后，蔡山海将图片一张张放大，仔细辨认字迹，也从这些只言片语，认识了一个血肉丰满的老人。
“种院地，人在立秋前三天务必找净院地各种杂草，不然草籽落满地。”这是喜好洁净的老人。
“2017年正月十二，71岁福青同茂川去繁峙兴隆大酒店洗澡后拾到价值5800元金项链，第二天失主找回。”这是拾金不昧的老人。
“宇宙有多大呀？太阳表面温度6000度，中心1500万度，体积是地球130万倍…”这是仰望星空的老人。
蔡山海是一名纪实摄影师，从业十余年间，一直用影像记录生活，“我和他产生了共鸣，因为不管是图像也好、文字也好，实际上是人与人情感之间的连接。”通过这些“碎碎念”，蔡山海瞥见了福青老人厚重生命的一角。
院墙上的养生心得
重访此处，蔡山海发现砖墙上、房梁上、猪圈里，甚至狗盆中，都有毛笔字迹。“在放笤帚的一个角门上发现了‘一天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时间是2000年的10月份。这就是最早的记录。”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张福青老人用提醒世人珍惜时间、珍惜开局的句子，开启了24年的记录生涯。
“老人今年的计划，是春种后约上两个儿子去新疆谋求发展。之前他就把想去新疆的愿望记在大门上。但今年春耕快结束了，他最终没能去成。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
经张福青老人家属同意后，蔡山海将两次拍摄的照片整理发布，并配上文字“一位过世的老人，将生平与心事写满了庭院”，引发全网关注。这次的拍摄，对他触动很大。事后，他收拾行囊回到老家江苏镇江，“我要多陪陪家人。”
（图据受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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